◎一

“你知道他不是太好”,侍者在一些天后看着普罗米修斯说。

“谁?”

“达摩克利斯。非常严重:据说你演讲之后他就病了……”

“怎么会这样?”

“医生很犹豫,这病很不常见……脊椎收缩……”

“脊椎?”

“是的,脊椎。至少除了奇迹,他就会越来越不好。他很矮了,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他。”

“你去的很频繁吗?”

“我?是的,每天都去。他很担心科克利斯;我每天都给他带点消息过去。”

“为什么科克利斯不自己去看他?”

“科克利斯?他太忙了。你记得你的演讲吗?这对他影响非常大。他将自我奉献挂在嘴边,将自己的时间用来在大街上游荡,期望能再挨上一拳,这样或许能让某个不知名的达摩克利斯受益。不过即使他提供了自己另外一边脸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不告诉那个百万富翁?”

“我每天都给他消息。这是我每天拜访达摩克利斯的真实原因。”

“为什么他不自己去看达摩克利斯?”

“我也这么跟他说,可他拒绝了。他不想被知道。达摩克利斯如果知道谁是他的恩人,他兴许一下就好了。我把这些都跟他说了,可他仍旧坚持隐姓埋名——我现在明白了,那个家伙感兴趣的不是达摩克利斯而是他的病。”

“你说过介绍我……”

“是的,马上,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们立刻离开了。

◎二

由于不那么了解,我们无法更多地谈论侍者的朋友,那个宙斯,但可以加点评论。

◇对一个百万富翁的采访

侍者:“你真的那么有钱吗?”

百万富翁半转向普罗米修斯说:“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加富有。你属于我,他属于我,每样东西属于我。你认为我是个银行家,事实上我不是。我在巴黎的影响力是隐匿的,但这并不重要。其隐匿的原因是它并不连续。是的,毕竟我有着主动精神。我展开行动,当事情开始运转之后我就抽身而去,除此之外我不会做更多事情。”

侍者:“你的行为真的是无动机的吗?”

百万富翁:“只有我,只有当一个人的财富是无限的,他才能完全无功利地行动;对于人而言这是不可能的。这来自于我对赌博的爱好,你明白的,我不为获取而赌博——我为赌博带来的乐趣而赌博。如果我不是已然拥有我又怎么去获得呢?甚至时间……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

普罗米修斯和侍者回答:“先生,你看起来仍旧很年轻。”

百万富翁:“不要打断我,普罗米修斯。是的,我有赌博的热情。我的游戏是借贷给人类。我出借,但不是为了高兴,我出借的同时汇集了资本。我出借,却也是一种给予——我不指望人们知道是我出借的。我游戏着,却隐藏我的游戏。我在做实验,就像一个荷兰人撒下种子,正如他种下一个秘密的球茎,我借贷给人,这就是我种在人里面的东西,我愉快地看着它们成长,没有这个,人该会多么空虚啊!让我跟你们说说我最近进行的实验。你们可以帮我分析一下。就听着,等会儿你们会明白。”

“我走下街道,想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一个人为我给另一个人的礼物而受到折磨;通过折磨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开心。一拳和一张20英镑钞票是所有需要的东西。给一个人一拳,给另一个人钞票。我说的清楚吗?而给予他们的方式并不怎么清楚。”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普罗米修斯打断他说道。

“哦?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宙斯说。

“我已经见过达摩克利斯和科克利斯了,确切地说,正是因为他们我才会来和你交谈:达摩克利斯需要你,他十分焦虑,生了病,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去看看他吧。”

“先生,不要再说下去了。”宙斯说道。“我不接受来自任何人的任何意见。”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侍者说道。

普罗米修斯准备离开,又突然转回身:“先生,请原谅我要提一个失礼的问题,让我看看它!求您了!我非常想要看看它……”

“什么?”

“你的鹰。”

“但我没有鹰。”

“没有?他没有鹰?但是……”

“不需要那东西我也能抑制掌中的空洞。鹰(他大笑起来),鹰!我是那个给人鹰的人。”

普罗米修斯呆住了。

“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吗?”侍者问银行家。

“怎么说?”

“他们说你是上帝。”

“让他们这么说吧。”宙斯回答。

◎三

普罗米修斯去看望达摩克利斯,他去得很频。他并不是每次都和他说话,但是不管怎么样侍者都会带点新消息给他。一天,普罗米修斯带了科克利斯一起前来。

侍者接待了他们。

“他怎么样了?”普罗米修斯问。

“不好,非常不好。”侍者回答。“可怜的人已经三天没有吃下东西了。他的钞票折磨着他;他总是在找它,他觉得他好像自己把它给吃了——他喝了一支泻剂企图在自己的粪便里找钞票。当他恢复了理智,想起自己的奇遇,他又开始绝望。科克利斯,他怨恨你,因为他觉得是你让他的债务复杂化,使得他不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大多数时间他的精神都是混乱的。在晚上我们三个人照看他,但他还是靠着床,让我们都睡不成。”

“我们能见见他吗?”科克利斯问。

“可以,但是你会发现他变了。他被焦虑吞噬了。他变得非常非常消瘦。你们能认出他吗?而他又能认出你们吗?”

他们踮着脚进入了房间。

◇达摩克利斯的最后时日

达摩克利斯的病床散发着阵阵可怕的药味。房间低而狭窄,两盏灯发出昏暗的光。壁龛上铺了无数的毯子,达摩克利斯在翻来覆去,即使没有人在他身边,他还是在不停地说话。他的声音嘶哑而沉闷。普罗米修斯和科克利斯满怀恐惧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达摩克利斯没有发现他们走近了,仍不断地抱怨自己一个人呆着。

“从那天起,”他说,“好像我的生活开始拥有了崭新的意义,同时又无法再继续活下去。那张让我觉得自己欠所有人的钞票,我又不敢给任何人——不能剥夺任何人。我梦想着逃开——但是怎么才能逃开?——储蓄银行!仅仅增加了我的麻烦;我的债务由于利息的增加而扩大了;另一方面让它的价值停滞不前又是我无法忍受的;所以我想把资金循环起来应该是最好的,我总把它带在身上,通常每周把它换成银子,下一周再换成另一张钞票。在交易中,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不会失去。这是环形的精神失常——这又增加了另外的折磨:我得到这张钞票是由于另一个人挨了一拳!

一天,你们都知道的,我在饭店里遇见你们……”

“他在说你们。”侍者说道。

“普罗米修斯是鹰撞破了饭店的窗户,弄坏了科克利斯的眼睛……得救了!!——无动机,偶发的,凑巧的!我将那钞票滑入了这些事情的间隙。不再有债务!得救了!啊!先生们!真是个错误……从那天起我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我怎么向你们解释这个呢?你们能了解我的痛苦吗?我仍旧欠着那张钞票的债,而这张钞票现在却不属于我!我想要像个胆小鬼那样逃避我的债务,但是我无法放开它。我在梦魇之中惊醒,浑身冷汗。我跪下大哭:主啊!主啊!我到底亏欠着谁?我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亏欠着——亏欠好像成了一种责任。责任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先生们,看看我,我就要死在它手上了。

现在我比以前受的折磨还要严重,因为我将债务传递给了你,科克利斯……科克利斯!那只眼睛不属于你,因为买它的钱不属于我。‘你有什么不是领受的呢?’圣经这样说……从谁哪里领受?谁??谁??……我痛苦不堪。”

这个不幸的人边这么说着边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痉挛;他的声音变得笨拙,哽咽着好像被抽气、悲泣和泪水塞住了。普罗米修斯和科克利斯忧心地听着,他们颤抖着抓住彼此的手。达摩克利斯好像在看着他们,说:

“债务是一种可怕的责任,先生们……但是逃避责任的悔恨是如此的可怕……债务看起可以停止存在,却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形式……但是你的眼睛会让你五内俱焚!科克利斯!——科克利斯!我确定,你那只玻璃眼睛会让你五内俱焚!毁掉它!如果它还没有让你五内俱焚,那它就要这么做了!因为它不是你的,你的眼睛……如果这不是你的,那这一定是你兄弟的……是谁的?谁的?谁的?”

可怜的人哭泣着;他开始精神错乱并失去了力气,他再次将目光投到普罗米修斯和科克利斯身上,似乎认出了他们,哭着说:

“看在我如此可怜的份儿上,请了解我。我所抱怨过的来自与你们的同情不是简单的压在我前额的止血敷布,不是一碗水、一瓶镇定剂,而是去了解我。看在我如此可怜的份儿上,请帮助我了解我自己!为此我必须知道我亏欠了谁,在哪里?亏欠了谁?亏欠了谁?为了停止这种亏欠,我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别人!给了别人!给了科克利斯!那只作为礼物的眼睛!!但是这不是你的,那眼睛不是你的,科克利斯!科克利斯!!把它还回来!还回来!但是要还给谁呢?还给谁?还给谁?”

普罗米修斯和科克利斯再也听不下去了,只得离开。

◎四

“你都看见了。”科克利斯说着,走下楼去,这个男人通过别人的痛苦获得了金钱,真是幸运。

“你真的在忍受痛苦吗?”普罗米修斯问道。

“偶尔,来自我的眼睛,”科克利斯说,“但不再由于那一拳了,我更倾向于接受那一拳。它不再让我五内俱焚了,它向我揭示了我的善良。我为此而骄傲和高兴。我一直觉得我的痛苦对于我的邻居是有益的,他从中得到了20英镑。”

“但是那个邻居就要为此而死去了,科克利斯。”普罗米修斯说道。

“你不是告诉过他,一个人必须喂饱自己的鹰吗?你在期待什么?达摩克利斯和我永远不可能相互理解,我们的观念彻底相反。”

普罗米修斯和科克利斯道别后,跑向了银行家宙斯的住所。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现身吧!”普罗米修斯说,“至少让他知道你,那可怜的人就快要死了。我明白,杀掉他能给你带来乐趣,但至少让他知道是谁杀了他——这样他或许能去的平静些。”

可百万富翁却回答:“我不想丧失我的声望。”

◎五

达摩克利斯在生命的最后令人钦佩,他在他最后的时间里做了一小段演讲,一些话令不信神的人潸然泪下,使得那些虔诚的人说:多么的有启迪意义啊!最值得注意的观点是他所说的下面几句话:“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不会感到失去了它。”

“谁?”一个人问道。

“他,”濒死的达摩克利斯说,“他给了我……一些东西。”

“不,这是天意。”侍者聪明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后,达摩克利斯死了。

◇葬礼

离开死者的卧室,普罗米修斯对科克利斯说道:“这一切太可怕了!达摩克利斯的死令我不安。是我的演讲导致他的病吗?”

“我不怎么确定,”侍者说,“但是我知道,你关于你的鹰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关于我们的鹰。”科克利斯说道。

“我也这样坚信。”普罗米修斯说。

“这是你说服他的原因所在……你的话很有力。”

“我觉得没有人在乎,但还是坚持下来了……如果我知道他听的这么专注……”

“那你会说什么?”

“还是一样。”普罗米修斯结结巴巴地说。

“然后?”

“但我现在不会再这样说了。”

“你不那么确信了?”

“达摩克利斯太……我关于我的鹰一无所知。”

“顺便问一句,你的鹰呢?”

“别怕,科克利斯,我会照看你的。”

“再见,我会戴孝的。”科克利斯说,“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但是……在葬礼上,我想。我会在那里做一个演讲。我应该修复我造成的破坏。我邀请你参加葬礼宴会,就在我们初次见到达摩克利斯的那家饭店。”

◎六

葬礼上并没有太多人,没有多少人认识达摩克利斯,除了几个对他的历史感兴趣的人,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离去。普罗米修斯、侍者和科克利斯在目的遇见了彼此,还有几个有空的演讲听众。所有人都看着普罗米修斯,因为他们知道他会做演讲,他们说道:“他会说什么?”因为他们还记得他之前所说过的。在普罗米修斯开始演讲之前产生了巨大的焦虑,因为他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前所未有地胖了起来,笑着,而笑得太多让他显得无力,因为他已经走到墓的边缘了,然而他转过身背对墓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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