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背后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使他惊跳着躲到一旁,打断了他的沉思,没有听见火车开过来的声音。他差点儿被压碎,只觉得有一股热气机车里发出的强大气流冲决了他的思考的堤坝。火车带着风暴似的开了过去。车厢里的旅客依然是那么平静、快乐,一批批旅客就在这样像潮水般地、不断地从他身边掠过,涌向勒哈弗尔、去庆祝明天的节日。一个孩子却不理会车中的喧闹凝神着窗外,目光注视黑糊糊的旷野,窗口出现许多男人们的侧影,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放下一扇玻璃窗,扔出一张沾有黄油和糖的纸头。火车飞驶而过没有一点犹豫的痕迹。夜是寂静而忧郁的,在提灯摇曳光线的照亮下,尸体仍然面孔向下躺着。
这时,独自留在那里的亚哥,突然产生想看看死者伤口的愿望。但是,他想,他的轻举妄动完全有可能被人发觉。他估计米萨尔不可能在三刻钟之内领着站长转回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他想到这个米萨尔,是这样地平瘪、瘦弱,又这样冷静,竟然也敢以世上最不动声色的方式放了一把毒药杀死人。这么说杀人是很容易的事?看来大家都在杀人。欲望鼓动着他,令他手脚冰冷,又热血沸腾。看看这是怎样发生的,看一看这个血红的洞口和鲜血是怎样从这个洞口流出来的,然后再把头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样大概什么都不会被发觉吧。但是,他始终没有去做说到底他是恐惧的,他害怕血腥,尽管他不承认。恐惧和愿望自始至终,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上交替苏醒。他又单独呆了一刻钟,就当他的双手已经蠢动之时,突然身旁一个轻轻响动,令他吓了一跳。
这是芙洛尔,像他一样,也站在那里看尸体。胆大、好奇的芙洛尔对意外一向关心,每当人们宣告有一头牛被撞死,一个男人被一列火车压成两段,她定会立即奔过去。她刚刚重新穿上衣服,就是要看个究竟。一看到尸体,她就毫不犹豫地就欠下身去,一只手提起提灯,另一手揪住死尸的头,翻转过来。
“当心,这是不允许的。”亚哥轻轻地说,心中却无限期待。
然而她耸了耸肩。死者的头在黄色的亮光中显露出来:这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大鼻子,蓝眼睛和已经变白的金发,死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下颌底下那个可怕的伤口依然如新,头颈上已经被割开一个很深的切口,看来戳进去的刀曾经在里边搅过一遍。胸口被血所淹没,左边,在外套的钮扣的孔里,有一枚玫瑰花形的勋章,像一个掉落在那里的红色血块。
芙洛尔惊讶地轻轻叫了起来。
“看!是个老头!”
亚哥也像她那样俯下身去,为了看清楚些,向前靠近了点,他落下的头发和死尸混作一团。当他完全看清楚这一景象时,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说:
“一个老头,一个老头……”
“是的,就是老戈朗缪朗……院长。”
她继续察看了一会儿这死者苍白的脸,歪斜的嘴巴,空洞而死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她放下死者的头颅。尸体已经开始变僵变冷,面孔仍然朝着下面,伤口已不再流血。
“他完了,哼!他再也不能糟踏姑娘了!”她声音非常低地说,“他造的孽实在太多了……啊!我可怜的路易塞特,啊!畜生!这一下可干得太棒了!”
接着是久久的寂静。芙洛尔已经放下提灯,不慌不忙地看了一下亚哥,然后静静地等着。隔着一具尸体的他们心咫尺天涯,他好像被刚才所看到的景象打败了似的,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大概已经快到夜里十一点钟了吧,黄昏时发生的那一幕往事,历历在目,令他们尴尬无措。但是,这时她听到了响动,她父亲领着车站站长来了,她因不愿人家看见她在这儿,终于开口对亚哥说:
“你不回去睡觉?”
他颤栗了一下,浑身被一丝欲望的火花击透,经过激烈的斗争,才使他的欲望全身而退。遗憾地做出了退却决定,回答说: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