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重新奔跑,在半个小时之内,他穿过黑黑的旷野,好像有一群可怕的猎犬狂吠着来追逐他,把他逼入绝境。他在山谷与山岗之间逃窜。接连地,出现了两条小溪,他越了过去,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一直湿到腰部。一丛灌木挡住了他的去路,令他不得不另择一条新路。他惟一的想法就是一直向前走,走得越远越好,为了自我逃避,也是为了逃避另一个,就是他感觉到隐藏在他身体里那头发狂的野兽。但是,它被拖着,跟他一样死命地奔跑。七个月以来,他相信,他已经赶走了它,他已向那种正常的生活回归。而现在,它又重新开始了,他还必须进行拼搏,不让扑向那个未知的可怜、无辜的女人。这万籁俱寂和无边的孤独,稍稍平息了他的情绪,令他梦想过一种像这片荒凉的土地那样的无声无息,与世隔绝日子,他可以永远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不再践踏任何生灵。他大概不知不觉地已经兜了一圈,因为,在绕了大半圈以后,从另一边又拐了回来,碰到了隧道上面的铁道,这里是个斜坡,上面长满了荆棘。他带着那永无宁日的愤怒,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想从一个小山岗后面横穿过去,但迷失了方向,重新又来到铁路篱笆的前面,正好是地下隧道的出口,对面就是他刚才在那里哭泣过的草地。他被毫无选择地击败,这时,从大地的远处传来一列火车的轰隆声,起先还是轻轻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于是,他停了下来,不动。这是早晨六点半从巴黎出发开往勒哈弗尔的快车,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九点二十分,他每星期驾驶两次的就是这列火车。
亚哥先是看到黑洞洞的隧道口亮了起来,就像是一个烧得红通通的火炉的炉口。接着,在轰隆声中,机车带着它前面像大而圆的眼珠似的放射灯。钻出黑乎乎的洞口,放射灯的红光划破了旷野的黑暗,向远处的轨道上射出两条亮光,令人眼花缭乱。但是,一声打雷似的声音之后,立即出现了一节节的车厢和一方块一方块非常明亮的玻璃窗,坐满旅客的车厢,以一种令人头晕眼花的速度列队似的开了过去,令你的眼睛会怀疑你所看到的景色。就在这1/4秒的时间里,透过只有一排座位的一个包厢的明亮玻璃窗,亚哥看到一个人抓住另一个人,将他推座位上,把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喉头,而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可能是第三个人,也可能是滚落下来的行李,以全部的重量压住被杀者抽搐的双腿。火车一眨眼就过去了,消失在莫弗拉十字房那一边,这景象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在黑暗之中,只留下它后面的构成三角形的三点红光。
年轻人就像被钉子钉在那里似的,目光追随着火车,渐渐地,火车的轰隆声,消失在死一般寂静的旷野的远方。他看得清楚吗?现在,他犹豫了,他不敢肯定,这一在亮光中带来又带走的幻影是真实的。这个悲剧的两个演员没有一个在他脑子里留下明确的印象。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可能是旅行用的被子,掉在受害者的旁边,横在那里。可是,他首先相信,在散开的浓密的头发下面,他分明看到了一张清秀苍白的侧影。但是,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且像梦幻似的消失了。一会儿,他又回想起这个侧影,重新显现了出来,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这只是一种幻觉。这一切把他惊呆了,他觉得太不寻常,终于他承认,这是那刚才跑遍他全身的可怕兽性发作所产生的幻觉。
亚哥又开始行走,在将近一个小时之内,他的头脑被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弄得昏昏沉沉的。他被累坏了,感到浑身软弱无力,一种发自身体内部的彻骨的寒冷,带走了他全身的热量。他犹豫再三,终于向着莫弗拉十字房走去,而当他来到栅栏看守员家门前的时候却又对自己说,不要进去,就睡在紧靠着一堵人字墙搭建的一个小库房底下算了。但是,一道亮光从门下面透了出来,他又机械地将门推开。一个意外的情景使他在门槛停了下来。
米萨尔正在角落里搬弄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