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持自己那种无情的解释,而那种解释反过来折磨他。马德兰气得全身发抖,想让丈夫信任她是无辜的,但是绝望地发现自己拿不出证据。吉小姆指责的是她思想上的问题,她只有用抗议和赌咒发誓来为自己辩解。夫妻俩强忍住痛苦和叫喊沉默了几分钟。

“呀!我的苹果烤好啦!”小露茜突然叫起来。

她一直呆在炉子边,入迷地、聚精会神地看着苹果和烘饼,一声不响。这时,她拍拍手站起来,从茶几上拿个盘子,熟练地把两个苹果放在里面。可是,苹果太烫,不能够马上吃,她重新在地毯上坐下,垂涎欲滴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苹果,不时用手指尖碰一碰。等到苹果可以吃了时,她又为难了:是否应当分一个给父母吃呢?她一方面像一个小馋猫,另一方面心地善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端起盘子跑过去伸给父亲。

“你要吗,爸爸?”她问道,声音是犹豫的,心里希望父亲拒绝。小露茜始终像个家庭主妇,在忙着烤苹果和烘饼,没有抬过头。这时,她看到爸爸流着眼泪绝望地望着她,立即变得紧张了,把盘子放在地上,问道:“你怎么哭了?你刚才不听话吗?”

她走到吉小姆面前,将小手撑到他膝盖上,踮起脚跟,想爬到椅子扶手上,去抚摸他的脸,看见爸爸妈妈都满面愁容,她有些吓坏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安地抬着头,同情的打量着爸爸。过了一会儿,她朝爸爸伸出双手。

“抱抱我。”她撒娇地说。这娇滴滴的声音吉小姆是听习惯了的。

他躺在椅子里,一直看着女儿,脸色越发苍白,全身发抖得更加厉害。这孩子多么像雅克,特别当她撅起小嘴,现出严肃的样子时!吉小姆觉得女儿的手烫膝盖,很想走开,不再注意她的相貌特征,以免自寻烦恼。可是,小露茜有她的打算,想爬上搂住父亲的脖子,宽慰他。再说,她真的害怕起来了,巴不得能躲进父亲怀里,所以又再次对父亲说:“抱抱我,抱抱我!”她想爬到父亲身上,而没有注意父亲向她低下了身子。当小露茜用胳膊肘把身子撑起来时,使吉小姆昏了头,十分用力地将她一推。

露茜摇摇晃晃退后两步,仰面摔倒在地板上。幸好铺了地毯,摔得不太重,孩子没有立刻哭。这实在太意外了,她恐惧地望着父亲,像前外科医生一样撅着嘴,皱着眉头。

马德兰看见女儿摔倒了,忙扑过去。孩子的头几乎没碰到茶几,否则非磕破不可。

“啊!吉小姆,”少妇叫道,“你真狠心……我以前不知道你心肠这么狠毒……要打要杀朝我来呀,干吗冲这可怜的孩子出气?”

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小露茜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仿佛刚才有人狠狠打了她一顿。她并未摔疼,但一听到母亲的安慰,就一定得痛哭不可了。马德兰抱着女儿走来走去,哄她说摔得并不重,没有关系,同时使劲地亲她的小脸蛋。

吉小姆后悔莫及。看到孩子摇摇晃晃要摔倒时,他悔恨交加,难过得失声痛哭。看,现在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了!他非常痛恨自己!是痛苦令他这个天性温和的人如此凶狠、残暴地对待女儿;失手推了女儿之后,他更陷入了痛苦。当看到女儿要撞在茶几上时,他好像杀了人一样惊呆了,忍不住全身瑟瑟发抖。但是,听到露茜嚎啕大哭,他心中又升起无名的怒火,马德兰对孩子的亲吻尤其不能忍受。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觉得马德兰在亲女儿时心里想到的是雅克,不禁一阵头昏,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拿一个枕头朝脑袋上一压,什么也不愿意再看见,不愿再听见,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但是,他并没有睡着,虽然不想听,马德兰的脚步声还是传入他的耳朵。他闭着眼睛好像看见夜空中电光闪闪,而电光所照亮的,总是撅着嘴,皱着眉的小露茜。他永远不敢再吻那张小脸蛋,就算看到妻子抚摩那个金发的小脑袋,都会感到痛苦。他再也没有女儿,自此失去了联结他和马德兰的纽带。得救的最后一丝希望化成了无以复加的痛苦。今后还想追求幸福,未免太可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如丧钟一样在吉小姆疼痛欲裂的头脑里震响。绝望令他肉体上疲劳不堪,终于睡着了。

吉小姆醒来时,眼前一团漆黑。他坐起来,感到浑身酸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疲劳,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所发生的事情。痛苦再袭上心头,只不过是一种沉闷的痛苦。危机过去了,他只是感到委屈,默默地坐在床上,看不到丝毫希望。卧室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壁炉里闪烁着黄色的火花,在映得屋子里显出大片大片的阴影。马德兰躺在壁炉前一张安乐椅里,睁圆眼睛镇定地望着他。露茜不见了,也许送回了奶妈家。吉小姆并不探问孩子的情况,似乎完全忘了她。

“几点了?”他问妻子。

“八点钟。”马德兰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片刻沉默。

“你睡着了吗?”吉小姆又问。

“眯了一会儿。”

马德兰的确眯了一会儿,但这个漫长的下午她受到多么痛苦的折磨!以前在这间卧室里她总是睡得那么香甜,刚才度过的几个钟头却心烦意乱得要命。现在她只有听天由命了,不知道怎么向命运作斗争。“假如必要,我明天就自杀。”她想道。一旦把生死置之度外,确是自己随时能够摆脱耻辱和痛苦,她倒几乎彻底平静了,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等待死神降临,天大的事情和她无关了,不会再增添她的痛苦。

吉小姆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走到窗前撩开窗帘。天气已经晴朗,诺瓦罗德黑□□的耸立在田野里,仅有一层的窗户上亮着灯。雅克也许已经走了。

小伙子走到始终坐在火炉前的妻子身边,若有所思地犹豫片刻。

“我们去巴黎过一个月。”他终于说道。

马德兰没有吃惊的表示,只稍微抬起头。

“半个小时后就出发。”吉小姆又说。

“好吧。”马德兰简单回答道。

去巴黎还是呆在维托耶,有什么不同呢?不管在哪儿,伤痛不是一样折磨她吗?她知道,吉小姆是想离开一段时间,免得见到露茜。他想忘记,这一点马德兰是同意的。过了一会儿,她甚至模糊的产生了希望,觉得旅行一趟,可能会使创伤愈合。丈夫的建议开始她虽然接受了,但并不热心,继而她迫切希望去旅行,把它视为获求的最后尝试。

夫妇俩关上小楼的大门时,心里好不难受:他们跑到这里来,原来想寻求清静,重温往昔的甜密的,但是离开时却胆肝俱碎,比来的时候更加痛苦。在这儿,他们玷污了自己的回忆,今后想来这里来度过愉快的一天,再也不可能啦。

夫妻俩十分茫然,不晓得这鞭打着他们的灾难性的风,会将他们带到何处。

回到诺瓦罗德,他们知道雅克刚走半个钟头。夫妻俩急急忙忙吃了晚饭,菜几乎没有碰。热娜薇叶芙一句话也没与他们说,阴阳怪气地看着马德兰。九点钟,吉小姆套好了马车。赶火车太晚了,小伙子病态的头脑一下子心血来潮,决定自己驾驶马车连夜去巴黎,觉得夜晚宁静,路上没有车马行人,有助于他们的思想恢复宁静。他叫马德兰穿戴暖和,几分钟后,年轻的夫妻俩已经行驶在芒特的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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