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马德兰感到冷,要到阳光下去。她虽然很强壮,在荫凉地方呆长了总是受不了。于是,他们去阳光下,去七月的骄阳下。拨开荆棘,钻过藩蓠。就是个广阔的麦田。金色的麦浪连绵起伏,一直到天边,在中午炎热的阳光下沉睡。马德兰在火炉般酷热的麦田间徜徉,惬意地任阳光烤晒脖子和坦露的胳膊,脸色稍显苍白,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子,尽情地让骄阳抚弄自己的肌体。她说,每当她感到疲劳时,只要晒晒太阳,就会精神焕发。在赤日炎炎的天空下漫步,她觉得更舒服,只有结实的双肩稍有灼烫之感。但是,吉小姆特别怕热,马德兰看到他气喘嘘嘘,就拉着回到那条荫凉的小径上,回到澄澈、冰冷的山溪旁。

两个人继续情意绵绵的散步,在离去了一会儿的静寂和凉爽之中,领略到新的魅力。走着走着,眼前一下子开朗,到了一片林间空地。他们停下来憩息。在这里,小径变宽了,小溪形成一个小小的、平静如镜的湖泊。树林环绕的湖岸,显出柔和的曲线,上面展现出广阔的天空。这地方宛似一间圆形绿色大厅。水边生长着柔软的、高高的灯芯草;距水远一点是更矮的水草,绒毯般铺到岸边,一直延伸到树木脚下,然后消失在密得无法钻进去的灌木丛中。水草从湖里吸取的水分,滋润着岸边的树木。在这个僻静、幽静的地方,最让人流连忘返的,要算一块巨石下流出的一股清泉。

巨石顶上丛生着垂落的荆棘,前面稍稍突出,下面凹进去,形成一个蓝幽幽的岩洞。泉水就是从岩洞深处,好像一条水蛇,摇头摆尾钻出来。岩壁上长满攀缘植物,湿漉漉的向下滴水。吉小姆和马德兰往岩洞前一坐,聆听那有节奏的嘀嗒之声。这滴水声好像一支周而复始的摇篮曲,令人悠悠忽忽,朦胧欲睡,好像置身在悠远、古老的环境中,给这对情人幸福的爱情增添了无限情趣。逐渐,两个年轻人被岩洞滴水那单调的曲子渗透了,彼此不再说话,听得到对方心脏的跳动;双双手拉着手,沉溺在遐想中,脸上带着微笑。

马德兰每次都带着几个水果,从遐想中清醒以后,就掏出个梨或桃,贪婪地大咬一口,再递给情人咬。吉小姆盯着她,如痴似醉。在他眼中,马德兰一天比一天更漂亮;看到她在田园空气的熏陶下,一天比一天体态矫健,精力充沛,他又惊喜又羡慕。是的,田园生活确实改变了马德兰,个子似乎又长高了,那么健康、有力,四肢结实,胸部丰满,笑声银铃般清脆;她变成了一个强壮的姑娘。皮肤略微晒黑了,但仍然十分光滑;稍微束紧的栗色头发,火红的波浪般垂落到肩上。无论处在什么姿势,她都显得十分健美。

这个健壮的女人,真让吉小姆百看不厌。她宁静、有力的吻,可以平息他按捺不住的情欲。他感觉到,马德兰心绪非常平静,恢复了自己的意志,感情不再波动;现在决定着她的,完全是天真纯朴的天性。这幽静的、充满阳光的环境,对马德兰非常适宜。在这儿,她的丰姿和健美完全展示出来了;她对尊重和安宁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所蛟显示了本来的天性。两个情人在山泉旁边休息,经常一歇就是几钟头。这“山泉”二字,是他们给那地方取的名字。小伙子痴痴地欣赏着躺在草地上的马德兰,观赏她被头发映得红红的后颈,欣赏薄薄的衣裙下显出健美曲线的肉体。有时候,小伙子忽然坐起来,怀着占有的自豪感,将马德兰拦腰搂住,紧紧搂在怀里。他心中没有任何低鄙的念头,有的仅是圣洁、宁静的爱情。

不去山泉边的日子,两个情人便赶着轻便马车,驶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把车子寄到一家客栈,然后去田野里散步。他们从不选路,哪条路最窄,通往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沿着那条路信步走去。走上几个小时,直到有两排苹果树的地方,一个人也未遇到,他们就像偷瓜果的小偷没有被看守人发现,十分高兴。这诺曼底地区的平原,土地肥沃,景色单调,在他们眼里,好像象征着他们平静的爱情。

极目远望,映入眼帘的总是一样的景色,不是草地,就是庄稼地,但是他们从不觉得厌倦。马德兰十分喜欢农家的禽畜,看见一群雏鸡围着一只拍动翅膀、咯咯叫的母鸡啄食,她会整个下午一直笑。有时候,她跳进牛圈去抚摸乳牛;看到欢蹦乱跳的小山羊,更高兴得什么似的。她最喜欢的还是家禽,什么鸡、鸭、鸽子,还有鹅,恨不得每样在家里养几只,要不是吉小姆笑嘻嘻加以阻止,她真会拿裙子兜几只带回维托耶。她还十分喜欢孩子,只要看见一个在农舍院子里的粪土堆上或鸡鸭群里打滚,总要停下来,稍显沉思地、默默地注视他,脸上浮出深情的微笑;打量一会儿,像很是放不下,过趣把孩子抱起来,毫不在意他满脸泥巴或果酱。她把孩子抱到怀里,又是逗又是摇,还让情人看他的一对大眼睛。然后,她向主人要牛奶喝,一直到主人端来了才把孩子放下。喝完奶依依不舍地离去,走出好远还回头看哩。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寒风驱赶着乌云,在阴沉沉的天空飞奔,乡村变得死气沉沉。两个情人最后去了一次山泉边。

那幽静的地点一片萧瑟,落叶纷蹲,盖满了草地,荆棘和藤萝组成的绿色藩蓠坍塌了;例如绿色圆形大厅的林间空地,八面来风,周围只剩下干枯的树干,光秃秃的树枝冷清地指向灰色的天空。小湖黯然失色,连水也失掉了粼粼波光,被最后的一场暴雨弄得脏兮兮。吉小姆明白冬天就要到了,他们再也不能够出来散步。他望着马德兰,闷闷不乐地想念逝去的夏天。马德兰坐到他对面,一副沉思的样子,时常折断一根散落在草地上的枯枝。

自昨天以来,吉小姆始终在考虑向情妇表识要娶她为妻。立即结婚这个念头,是在一座农舍前,看见马德兰爱抚一个孩子时产生的。那时他想,万一马德兰怀孕了,他的儿子将是个私生子。一想到私生子这个词,童年的记忆就使他不寒而栗。

不但如此,一切都促使他决意和马德兰结婚,好像这是命中注定的。正如他以前对雅克所说的一样,他只能爱一个女人,爱他碰到的头一个女人,一心一意地爱,专一地爱,由于他厌恶朝三暮四,害怕和未知打交道。他在马德兰的温柔中安眠了很长时间,心灵得到了温暖,觉得十分舒适,想要永远安眠在这种柔情之中。他的迟钝的思想和温柔的性格促使他想道:“现在我有了一个避难所,我是为了终生之计躲进来的。”结婚不过是令他已经视为白头偕老的结合合法化。

也许会有个儿子的想法,促使吉小姆希望使本在意想之中的结局提前实现。再说,冬天就要到了,孤独地生活在凄凉的古堡里,不能时常享受情妇的温暖,而要忍耐寒冷之苦。整个漫长的冬季,不得不冒雨去敲马德兰的门。相反,如果能住到一起,那该多快乐、温暖!他们可以在火炉边一同度过严寒的日子,在与世隔绝的洞房里度过销魂的蜜月,一直到明年春天再出来,回到阳光底下。另外,吉小姆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渴望公开爱马德兰,是尊重她的表现,这一定会使马德兰感动。他认为,一旦成为结发夫妻,他们的私生活就再也不会给双方带来痛苦,两个人谁也不会再伤害谁。

但是,吉小姆的这种打算,实际上隐藏着模糊的恐惧心理,使他不安,犹豫不决。在刚刚忘情的过去的几个月时间内,父亲自杀在他心里航起的对未来的害怕,一刻也没有来纠缠他;生活不再让他感到不堪重负。经过那么多波折以后,爱情给了他完全的休息,缓和了他的痛苦和忧虑。这是因为,前几个月他只考虑到眼前悻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快乐之中。但是,自从他开始考虑明天,明天这个未知数就在他心里引起了隐隐的不安。和一个女人结成终生伴侣,但这个女人的历史他一点也不棋楚,恐惧感便不知不觉地袭向他的心上。不过,他只是心里有点儿乱,并未太犹豫。感情驱使着他。

刚才来的路上,吉小姆就决定要向马德兰表示。可是,树木都光秃秃的,天空那么阴沉,暮秋的寒风刮得他瑟瑟发抖,话到了嘴边没有勇气说话。马德兰也觉得冷,将头巾围在脖子上,双脚蜷缩在裙子底下,继续无意识地折着枯枝,忧郁地看着天上静静疾驰的乌云。到应该回家的时候,吉小姆好不容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声音有点发抖,似乎在请求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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