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小姆在芒特等马德兰,一见面就将她拉到离车站几步远的地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马德兰凭度假者的身份出现,他假装把古堡花园里的小房子租给她住,这样他们可以时时见面。马德兰直摇头。又住到情人家里,她十分反感,找出几条充足的理由,谢绝了吉小姆这番好意。最后她说,两个人几乎住在同一栋住宅里,反倒不太自由,会带来闲言碎语,不如让她在诺瓦罗德周围租座小房子住下,吉小姆理解情人的苦心,加上想到过去伯爵和公证人的妻子在当地造成的丑闻,就和马德兰商定,他仍然一个人乘车回家,马德兰以外乡人的身份乘出租马车去维托耶,一等安顿下来就通知他。

马德兰运气不错,刚到维托耶就找到了住处。她住的那家旅店的老板,在距离诺瓦罗德四分之一法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庄园,在那儿盖了一栋很讲究的小楼,只可惜几乎没有去住过。白花了那么多钱,十分心疼,真是后悔莫及。马德兰到达的那天晚上就说,假如能在附近找到合适住所,她想在这地方住下去。老板立即表示把庄园里那座小楼租给她,并且在第二天领她去看。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共有四个房间,雪白的墙壁只是去年冬季被雨潲得有点发黄,配上灰色的门窗,红色的屋顶,在绿树衬映下,倒也非常别致;周围一个几平方米的小花园,周围栽种着树篱。更远的地方,在步枪射程所及处就是庄园,长长的一片房屋,黑□□的,鸡犬之声可闻。找到这样一个居所,马德兰很高兴,特别家具是现成的,可以立即搬过来。她计划了一下,暖和的时候可以一直住在这儿,租金五百法郎,手上的钱还有富余,可敷日常开销。那天晚上,马德兰搬进了新居,一边打开行李,一面哼着歌儿,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这座漂亮的白房子,红色的瓦,灰色的百叶窗,掩映在绿荫丛之中,白天她一看到心里就想:“住在这么清静的地方,肯定会幸福的。”

快九点钟,吉小姆来了。马德兰上午给他捎了信。她好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兴高彩烈地向吉小姆夸自己的新居怎样好,领着他把整个小楼看了个遍,连一个衣柜也不遗漏,甚至领他参观了小花园,虽然外面很黑。“那里种有草莓和香堇菜,”她自豪地介绍说,“这里好像种着小萝卜。”

黑暗之中,吉小姆什么也没看清楚,紧紧搂住马德兰的腰,吻她裸露的手臂,笑得合不上嘴。到了花园尽头,马德兰一本正经地说:“这里篱笆上有个大洞。先生,请你今后从这里进出,以免败坏我的名声。”说完,非要小伙子试试能否钻过去。这对情人很久没有在一起度过这样甜蜜的时光了。

马德兰的感觉是对的,在这个清静的地方,她确实很幸福,心里好象产生了新的爱情,一类纯洁的、天真无邪的爱情。雅克的遗像连同以前全部痛苦的回忆,被她关在布洛涅街的小公馆里,永远留在那里了。她欢天喜地,无忧无虑,有时候觉得刚刚离开寄宿学校似的,而最得意的,是终于生活在自己家中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卧室”整天挂在嘴边,高兴得像个孩子。她就是家庭主妇,每天计算买多少菜,为鸡蛋和黄油涨价而发愁。吉小姆应邀来吃晚饭的时候,她比所有时候都高兴,不让他从诺瓦罗德带任何东西来,水果也不让带,一切自己花钱买。不接受吉小姆的东西反倒款待他,在她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从今以后,她可以平等的地位和自由的感情去爱自己的情人了,由情人供养的羞耻感,再也不会来到她骄傲的心灵,激起她的反感。她的感情落落大方地暴发出来,再也不会因为猛然想到自己的地位而受到压制。每次吉小姆一进门,她便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那笑容,那目光,整个那副入神的样子,都好像在说:“我把身子献给你,但不是出卖身体。”

正是这一切令这对情侣之间产生了新的柔情蜜意。吉小姆觉得马德兰几乎换了一个人,感到又惊奇又着迷。在这之前,她只不过是他的情人,现在才成了名副其实的情人。就是说,以前他是在自己家与马德兰相好,现在是跑到马德兰家和她相好。他们的幸福恰是来自这种变化。在布洛涅街的小公馆中,吉小姆没有在这里随便,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在这里他不再是主人,马德兰让他亲吻,在他心里增添了几分感激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粗俗,吉小姆有一种甜蜜的约束感,这反而增加了他的快乐,令双方都领略到一种崭新的、妙不可言的魅力。他思想上感觉到彼此的地位这种微妙的变化,心中美滋滋的,对马德兰的爱带上了几分尊重。作为自由选择的情人来到马德兰的家,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快事。马德兰家里淡雅而醉人的芳香,他闻所未闻;那温馨的气息,在诺瓦罗德从来呼吸不到。还有,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他每次到马德兰家,都必须偷偷摸摸穿过田野,踩着翻耕过的庄稼地,鞋子被草地的露水弄得湿漉漉的,像个逃学的孩子体会到无穷乐趣。路上遇到人时,就假装采集植物标本,采些花草捏在手里,接着又撒腿奔跑,忐忑不安,气喘嘘嘘,而心已经迷醉在就要到来的欢娱之中了。跑到树篱脚下,他好像小偷似地从洞里钻进去,把手里那把乱糟糟的花草,朝马德兰裙子里一扔;马德兰在洞口等待他,一把拉着就跑进屋里,把嘴唇和面颊伸给他,让他吻个够。

这儿不会有好奇的人来窥探。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一路的狂奔,还有见面时狂烈的吻,对吉小姆的吸引力一天比一天强。如果可以更加自由地往来,他或许很快就会腻味的。

每次进了屋,两个情人立即把门一关。吉小姆觉得在这里享受幸福神不知鬼不觉,所以非常兴奋。他把每次登门看成充满魅力的冒险,当成是与一位小心谨慎的闺秀幽会,早就把布洛涅街那几个月的生活忘记的一干二净。马德兰与那时相比几乎判若两人,不再整天精神恍惚,而是又活泼又愉快。她与吉小姆相爱,只是偷偷相爱,好似一位怕招致非议的贵夫人。每次在卧室里接待吉小姆,她的双颊会忽然泛起红晕。这间卧室,现在吉小姆只以客人的身份光顾,它那特殊的馨香,每次都使他心神摇荡,而这儿的一切,甚至拖鞋,没有一样是属于他的。

从明媚的春季到爽人的秋天,两个人一直沉浸在甜蜜的生活里;时间在宁静、幸福的气氛中一天天流逝。彼此的相爱使双方都十分幸福,都用更深的爱回报对方,不再如过去那么都感到不幸,不时恨不得大吵大闹。

马德兰是四月中旬租下那座小房子的。她过去对乡村一无所知,只去过巴黎郊区几个僻静的地方。从春天到秋天一直生活在田野间,对她来说,既充满无穷的欢乐,又有助于身心健康。她平生第一回看到草木吐葩,果实成熟,怀着好奇心,兴致勃勃地观看农夫在田间耕作。她刚来的时候,树木刚刚吐叶,鹅黄嫩绿,整个平原经过多雨的冬天,潮湿滋润,在初春的阳光下苏醒过来,少女般天真烂漫,妩媚动人;清风徐来,从淡远的地平线,给平原中部带来处子似的清新气息。过了一些时候,吹过天空的风,渐渐热气燎人了,树叶显出了黛绿色,大地成了已经受孕的深情的妇人,婴儿不安的躁动,令她的肚腹稍微颤抖,那巨大的快慰之情自不用说。温暖的春风使马德兰精神清爽,心境宁静;至于夏季,充满活力的暑气渗透了她,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平静而有力地抖动。强烈的阳光既赋予她心境的和平,又赋予她旺盛的精力。她好像一棵灌木,冬天经受冰霜摧残,现在获得了新生,生机勃勃,枝繁叶茂,鲜花努放。

马德兰需要野外的空气,酷爱浩渺的蓝天,喜欢长久在田间散步。她几乎每天都出去,一走就是几法里,从不叫累。一般,她与吉小姆幽会的地点是片小树林。林中流淌着一条小溪,过去吉小姆在那儿捕过虾。两个人到了一起,就在小溪两侧树木的掩护下,踩着柔软的草,顺着山沟款款往上走。山沟里草木葳蕤,幽凉幽凉的。他们的脚下便是小溪,一条白花花的细流,在细沙上静静地流淌;不时遇到一处小小的瀑布,叮咚像牧笛吹奏的曲子一样动听。小溪两岸古木参天,树干奇形怪状,覆盖着苔藓和长春藤;树木之间荆棘丛生,长长的、带刺的枝条盘错缠绕,列成两道绿色的藩蓠,中间被叶遮盖的通路,蜿蜒曲折,望不到尽头。头顶上拱形的枝叶间,栖息着很多苍蝇般大小的戴菊莺,啾啁之声不断。有的地方,树枝没有接拢,绿帐顶上现出一块湛蓝的天空。吉小姆和马德兰很喜欢这条僻静、狭窄的通道,这个大自然中的摇篮,但从来没能走到尽头。他们时常顺着蜿蜒的小溪,一溜达就是几小时。冷冽的清泉,林间的寂静,使他们心旷神怡,乐而忘返。两个人互相搂着腰,越到树荫浓密的地方,靠得越紧;有时则像一对顽童,你追我赶,坐在草上往下出溜,也不怕荆棘挂破衣服。忽然之间,少妇不见了,藏到了一丛灌木后面。她的情人明明看见一角浅色的裙子,故意显得十分不安,东找找,西找找,过一会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一起倒在草地上。被情人抱在怀里的马德兰,嘻嘻哈哈笑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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