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兰惊奇地听着,几乎吓坏了,等他一说完,就开口道:“为什么不像现在这么生活下去呢?对现在的生活我可没有怨言,反而很幸福……结了婚,你我未必会爱得更深,甚至现有的幸福可能被扰乱呢。

吉小姆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没张开嘴,马德兰强硬地打断他:“不行,真的。我觉得害怕。”

说完,她笑起来,以缓和这句生硬的、不近情理的话。

这句硬邦邦的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有点惊奇。说来也奇怪,对吉小姆的建议她的确很反感,似乎他是乞求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但她并未失身于他,似乎早就属于另一个男人了。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好像像一位已婚妇女听到情人要求和她姘居似的。

小伙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要不是觉得有责任为他们的爱情辩护,可能收回了自己的建议。他慷慨陈词,越说越激动。刚才听到情人回绝,他心头一紧,现在全抛到了脑后。只顾滔滔不绝地说着,描述他们结婚后的美好生活,句句话温柔体贴。他稍低着头,一副恳求、仰慕的神态,久久地倾诉着衷肠。

“我是个孤儿,”他说,“在这世界上惟有你一个亲人。

请不要拒绝把一身许配给我,不然我会觉得,上天还在愤怒地惩罚我,你对我的爱还不够深,你不愿意确保我的幸福。

你要知道我多么需要你的爱!惟有你能给我带来宁静,你的怀抱给我提供了一个避难所。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即使把我拥有的一切献给你,也不能够报答你已经和将要带给我的幸福时光。啊!马德兰,你的恩爱我永远报答不尽。我们已经深深相爱,结婚当然不会再增添我们的爱情,但能够使我们公开相爱。我们的生活必定会非常美好,平静、自豪、对未来充满信心,永远相亲相爱呆在一起……我请求你,马德兰!”

马德兰听见吉小姆这些话,显得很不自在,尽力克制住不耐烦情绪,嘴角挂着古怪的微笑。一直到情人说完了,住了嘴,激动得嗓子发干,她还是不作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提高嗓门没好气地说:“一个女人你连她的历史都不了解,就与她结婚吗?……应当让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认识你以前有什么经历。”

吉小姆一下子站起来,伸手□住她的嘴。

“不要说!”他害怕地叫道。“我爱你,其他一切全都不想知道……对你我还不了解?你也许比我还好呢,意志和毅力肯定比我更坚定,绝不可能干坏事。以前的事情过去了,我和你谈的是未来。”

马德兰在吉小姆极其温柔、绝对信任的怀抱里挣扎,缓过气来后说道:“听我说,你真是个孩子,让我帮你讲讲道理吧:你富裕年轻,有朝一日会埋怨我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你的求婚……我吗,一无所有,是个可怜巴巴的姑娘,却不肯丢掉自尊,不愿意将来听到你责备我,说我跨进你的家门是别有目的……你瞧,我是直率的。给你当一个可爱的情妇,我是够格的,一旦成了你妻子,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想,你本来应当娶一个嫁妆更多、比我更体面的姑娘。”

马德兰假如是有意使激将法,一定不会运用得如此到家。听了这番话,吉小姆几乎掉眼泪了。现在他真像孩子一样火了,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战胜情妇的反抗。

“你不了解我!”他叫道。“你这些话真叫我痛心,马德兰……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咱俩共同生活一年来,我的想法和梦想,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希望躺在你的胸脯上,永远不醒来。你很清楚,这是我的所有希望。可是,你却把其他男人的想法强加在我头上,这对吗?你说我是个孩子,我倒情愿变成孩子。一个孩子将心掏给你,你总不至于害怕吧?”

吉小姆用更温柔的口气继续说下去,深情地请求着,把满肚子话都说了出来。马德兰逐渐动摇了。吉小姆用颤抖的声音,那么低声下气地向她表示世人应给予她的宽恕和尊重,深深打动了她。可是,她内心深处还在暗暗拒抗。当情人最后说:“你是自由的,为什么不肯使我幸福?”她心头猛然震动了一下。

“自由的!”她用奇异的声音重复道。“对,我是自由的……”

“那么,”吉小姆补充道,“不要再提以前。如果你曾经爱过别人,那段情缘已经死去了,我现在娶的是位寡妇。”

寡妇两个字带给了马德兰一击。她脸色稍显苍白,紧蹙前额,眯缝成灰色的眼睛,满脸焦虑、痛苦的神情。

“回去吧,”她说,“天快黑了……我明天答复你。”

他们往回走。满天阴霾,寒风在小路两旁的树林里凄厉地呼啸。吉小姆和马德兰分手时,默默地把她紧搂在胸口。

他再也无话可说,想要通过这最后的拥抱征服马德兰。

马德兰通宵没睡。离开情人以后,她开始考虑他的建议。结婚的想法既使她得意,又使她慌乱。说老实话,她从未产生结婚的念头,不敢抱这种想象。想到吉小姆向她展示的平静而体面的日子,她对自己的反抗十分吃惊。回味小伙子那么温存的话,而自己竟然表现得那么薄情,真是过意不去。这样的结合,她原本应该谦卑而感激地接受的,却一口拒绝了,真不明白是什么隐秘的感情在作怪。有什么原因担心、犹豫呢?难道她不像吉小姆所说是自由的吗?幸福出乎意外地落到自己头上,为什么要傲慢地错过呢?这些问题她不知怎样回答,只觉得整个身体莫名其妙地不舒服。其实答案在她心里摆着,只是她觉得又愚蠢又可笑,不愿正视。事实上她想起了雅克。当吉小姆向她表明心迹时,雅克的记忆在她心里模模糊糊复活了。雅克已经死了,她并不欠他任何情分,甚至没有必要怀念他。那么,他有什么权利出现在她心上,提醒她是属于他的?在这样的关头竞然对自己的自由疑虑重重,马德兰十分气恼。既然头一个情人的幽灵横在面前,她就与他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斗争,希望能战胜他,向自己表明,她已经完全摆脱了他。马德兰发出轻蔑的笑声。她十分清楚,使她在吉小姆面前表现得那样无情无义的,只有雅克。这既可怕,又无法说清。在失眠的纷扰中,当这些想法变得清楚时,马德兰按照自己原来的性格,心一横,决定把死了的那一个从心上抹掉,而嫁给活着的这一位。直到拂晓时分,她才蒙目龙入睡,梦到在海上遇难的那个死鬼,被海水泡得惨白,从波涛中走出来,要把她从丈夫怀抱里抢走。

上午,吉小姆哆哆嗦嗦、不安地赶来时,马德兰还没有睡醒。他轻轻地把她搂到怀里。马德兰惊醒了,像躲避什么似的紧靠在他胸前,说道:“我是属于你的。”接着就是长时间的亲吻,激动的拥抱。两个人似乎都需要奉献给对方,占有对方,体会他们结合的力量。

那天下午,吉小姆就办了结婚手续。晚上他告诉热娜薇叶芙,他马上要娶一个年轻太太,老太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说:“这样更好。”

吉小姆清楚,热娜薇叶芙定是掌握了所有情况。说不定有人曾经看见他和马德兰在一块,早就议论纷纷了呢。热娜薇叶芙的话更促使他赶快结婚。只经过几个星期准备,初冬,两个情人近乎秘密地举行了婚礼,只在市政府和教堂门口上车时,有五六个维托耶人看到他们。回到诺瓦罗德,他们谢过证婚人,就进了洞房不再露面。他们终于成了眷属,永远结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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