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烈地爱着自己的保护者,就像爱自己的第一个情人,忠心不二,甚至到了盲从的地步。他那温顺的天性终于有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一直压抑的感情,全部倾注在这个尽力保护他的神明身上。他的友谊带有强烈的感激之情,在他心中雅克甚至有些像个上等人。他知恩报恩,在雅克面前总是又谦卑又温柔,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看,雅克高高的个子,总是那样精神,嗓门那样洪亮,而自己这样瘦弱,这么胆小!这样一对比,他更对雅克产生了崇拜。还有雅克狂放不羁的派头,以及他所讲述的在巴黎的经历,这一切都使吉小姆深信,他的朋友是个不一般的人,以后肯定要干惊天动地的事业。总之,吉小姆对雅克的情感,是敬佩、谦卑和爱奇特地混合在一起的情感;在雅克面前,他总是服服帖帖,十分恭敬。

雅克天真烂漫地接受被保护者的仰慕。他爱表现力量,爱听恭维话。何况,他的朋友虽然生性软弱,但也有一股子傲气,完全不把其他学生放在眼里,只有对他总是那样亲切、忠诚,这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们在校相处两年,一直是形影不离。

修辞课学完以后,雅克又去了巴黎,进医学院读书。吉小姆一个人留在维托耶,很久一直为朋友的离去而闷闷不乐。他回到了诺瓦罗德,感到百无聊赖,就好像生活在沙漠里。这时他已十八岁。一天,父亲叫他去实验室,这是他第一次迈进那个房间的门槛。伯爵站在宽大的屋子中间,像药品杂货店老板系条蓝色围裙。吉小姆觉得父亲十分苍老,两鬓的头发已经掉完,消瘦的脸上全是皱纹,深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他对父亲一直非常崇敬,这天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几乎有点吓坏了。

“先生,”伯爵对他说,“我让人叫你来,是想和你谈一下有关你的前程问题。先请你告诉我,你是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天赋,可以做某种工作?”

看见吉小姆难以启齿的尴尬样子,伯爵接着说:“好吧,我下命令你或许好办一些……先生,我希望你绝不要从事任何职业,医生、律师或别的职业,全都不要干。”

小伙子惊奇地望着父亲。伯爵以稍带伤感的口气又说:“你会很富有,可以同时是个傻瓜又是个幸福的人,假如你真正懂得生活的话。我让你受了点教育,现在已后悔了。假如你对种地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让你去干。”

伯爵这些话绝非讽刺。他说得很直接,深信儿子会顺从自己的意志。他注意到儿子看了一眼实验室,似乎想对他强加的闲逸生活表示抗议,就用威胁的口气说:“特别是你必须向我保证,永远不搞科学。我死之后,你就把这个房间锁上,永远不许打开。维亚尔格把一生消磨在这里,已经够了。我信任你,先生,你不会从事任何职业,但会尽量使自己幸福。”

吉小姆正想离开,父亲似乎突然受到痛苦和激情的驱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把他拉到身前,小声说:“听清楚了吗,孩子?照我的话办吧,尽可能作个头脑简单的人。”

说完,他生硬地抱了一下儿子,就叫他离开。父亲的拥抱使吉小姆激动不已,觉得伯爵可能有某种难言的隐衷。从当天起,在彼此十分有限的接触中,吉小姆对父亲越发亲切和尊重,并且严格遵守父命,在诺瓦罗德生活的三年间,整天外出打猎,跑遍了整个地区,寄情于山水。这三年之内,他和乡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为他经受将来的欢乐和痛苦作了准备。他常常躲在花园的绿荫下,沉浸在静寂之中,听到满园树叶在微风中瑟瑟作响,身心分外清爽,把学校里那段生活彻底从心底抹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越来越变得温顺、善良,再次展开幻想的翅膀,想象在一眼清泉旁边,一个女人把他搂在怀里带去远方,还像亲孩子一样亲吻他。一幻想就没完没了,橡树的阴影轻柔地抚弄着他的前额,多么安静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造成的隐隐骚动,吉小姆算得上百分之百幸福了。现在再也没有人欺侮他,每次经过维托耶镇,昔日的同学都纷纷向他行礼,一个个比以前揍他时还厚颜无耻。全镇都知道他成为伯爵的继承人。他惟一的担心———一种异于寻常的、交织着强烈希望的担心———是害怕在大街上遇到母亲。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见母亲,心里充满遗憾,不时想念着她,但母亲显然完全忘记了他,真是太狠心,叫人无法理解。他多么希望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甚至问热娜薇叶芙,是否应当设法去看望母亲。老太婆恶狠狠地说他疯了。

“你母亲早就死了!”老太婆像受到神灵启迪,补充说。

“为她启祷吧。”

热娜薇叶芙一直疼爱这个罪恶的产物,虽然这种爱在她心灵深处引起恐惧。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她更不让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但心里依然盲目、绝对地爱他。

雅克回维托耶度过两次假期。那几个月,吉小姆欣喜若狂。两个朋友形影不离,不是一起上山打猎,就是一起下河捕虾,常常找个安静地方,坐在一起议论巴黎,尤其是女人。雅克谈到女人来很随便,看得出来,他对女人不怎么尊重,但语言还是比较文雅,从不把自己的想法直白讲出来。

吉小姆总是诚心诚意指责他缺乏感情,因为他自己把女人奉为神明和偶像,愿意永远为女人唱充满虔诚和爱情的赞歌。

“得了吧,”大学生不耐烦地说,“你真是糊涂。对自己的情人总是那样顺从,还不把她腻味死?但是,也不能像有些人欺骗情人,那么到头来受骗的还是自己。这就是生活。”

“不,不。”吉小姆一门心思地说,“我绝对不会和其他男人一样。我将来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爱她,哪怕得不到回报也在所不惜。”

“啊,等着瞧吧。”

雅克嘲笑这个可爱的乡巴佬太老实,接着介绍了他一夜之间的欢娱,几近引起吉小姆反感。雅克这两次回维托耶度假,进一步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谊。两个人还时常通信,每封信都写得很长。但是,渐渐地雅克的信越来越少,到第三年竟渺无音信了,吉小姆非常郁闷。

后来,他从雅克叔父那里获知雅克要出国,恨不得赶去和他握手告别,觉得呆在诺瓦罗德无聊透顶。父亲清楚他成天蔫蔫的闷闷不乐的缘故之后,一天晚餐席上对他说:“我知道你想去巴黎,准许你去那里生活一年,希望你去干些荒唐事。我为你开一个无限制存款户头,明天你就可以出发。”

第二天,吉小姆到了巴黎,获知雅克已于昨天出国,走前往维托耶寄了一封信,和他告别。那封信热娜薇叶芙转寄给了吉小姆,是一封非常愉快、充满友好感情的信。雅克说他以外科医生的身份,奉命随军远征南安南,也许要在国外呆很长时间。他走得这么快,吉小姆十分丧气,害怕只身一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便立即返回诺瓦罗德,重新沉溺于他所珍惜的清静生活。但两个月后,父亲又一次让他摆脱这种生活,去巴黎生活一年。

吉小姆又到了巴黎,住在东街一家公寓。马德兰已经住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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