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用最深切的敬意,才敢说起奥斯特洛夫斯基。我们若不是在苏联的话,我就可以说:那是一位圣者。宗教并未曾养成比他更好的人物。这就是证据,证明宗教并不是养成这人物的唯一的力量。一种热烈的信心已经够了,并无需希望未来的报偿,无需其他的报偿,除了履行一种艰苦使命以后的这个满足心。
由于一件事情,奥斯特洛夫斯基眼睛变瞎了,而且完全疯瘫了。似乎他的灵魂,因为失却了同外界接触的差不多一切的机会,找不到地基来扩展,只好向高度方面去发挥了。
我们包围在他的床边,他好久未曾离开这张床。我坐在他的床头上,伸手给他,他抓着,我应当说:他抢着我的手,像抢着一条联系生命的带子一般;在我的访问的整个钟头之内,他的瘦削的指头不停地抚摸我的指头,互相纠缠着,并将一种使人颇栗的同情传达给我。
奥斯特洛夫斯基不能看了,但他说,他听。他的思想这样活跃和紧张,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得他分心,除了有时肉体痛苦以外。但他并不诉苦。他的消瘦了的美容,不管这个慢性的死亡痛苦,仍然能够现出微笑。
他居住的房间是光亮的。花园里,鸟语花香,从开启的窗户进到房内来。这里是何等的平静!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以及访问他的人都悄声静气地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记录他的说话。我告诉奥斯特洛夫斯基,我看见他这样坚定,我自己也异常振作起来。但这个赞语似乎使他惶恐不安:应该赞美的是苏联,是这业已完成的巨大的努力;他只关心这个,而不关心他自己。我有三次向他告别,怕他疲乏,因为我不能设想有如此坚定的热情。可是他求我再留一会儿,人们觉到他是需要说话的,我们走了以后,他还是要继续说话。对于他,说话就是写作,就是叫人记录起来。所以他还能够写(叫别人记录)这本书,①来讲述他的生平。他对我说,他现在正在著另一本书。从早晨到晚上,甚至到深夜,他都在工作。他不断地口说,人们记录下来。
①按指奥斯特洛夫斯基著的《钥铁是怎祥炼成的》一书。——译者。
我终于立起来要走了。他请我吻他。当我的嘴唇放在他的额上去时候,我几乎忍不住我的眼泪;我忽然觉得,我好久以来就已认识他了,现在离别而去的乃是我的一个老友;我又觉得,这是他离开我们,而我是在向一个临终的人告别……但是,人们对我说,好几月以来,他就是这样子一息仅存了,惟有热情在这屏弱不堪的躯体中,维持住了这个将近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