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事情如塞微莉娜和雅克所决定的那般过去了。
她在吃午饭以前,要米萨尔将一份快信带到多昂维尔给他的丈夫,而他,在临近三点钟当卡比什也在的时候,公开地打点他的行装。甚至,采石工还陪同他去坐四点十四分去巴朗坦的火车,对采石工来说,这一方面是由于消磨时间,另一方面是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需要,也许接近这个情人,可以从他身上再次发现他所喜爱女人的一点什么,尝到快乐的滋味。五点差二十分时雅克到达卢昂,下了车,在车站旁他的一个女同乡开的小旅馆里住了下来。第二日,在去巴黎恢复工作以前,他说要去看看他的几个朋友。可是他说,他对自己的力量估计高了点,他太累了。十点一到,他就回那间房间里睡觉去了,房间在底层,有一扇窗开向一条荒凉的小巷。十分钟之后,他看看没有人,就跨出窗口,随后小心翼翼地将百叶窗推上,让自己能够偷偷地重新进去。接下去,就上路去莫弗约十字房。
仅仅只九点一刻,雅克就已然重新出现在这座建立在铁路边上斜坡上的孤独而悲伤的房子前边。夜色十分地灰暗,紧闭着的房子的正门,没有丝毫光亮。他的心仍在痛苦地撞击着,这是可怕忧伤的撞击,他似乎觉察到,将有一场无法避免的不幸在等待着他。就像他跟塞微莉娜所约好的,他朝红房子的百叶窗扔了三个小石子儿。接下去,走到房子的后边,最后轻轻地打开一扇门。把背后的门重新关上之后,他蹑手蹑脚地摸索着上了楼梯。可是到了楼上,他透过桌角上点着的一盏粗大油灯的微弱亮光,发觉床已然翻开,年轻女人的衣服横抛在一张椅子上,她只穿着内衣,赤着脚,头上已然做好夜间的装束,头发厚厚的,发结打得极高,露出了头颈,此时,他惊讶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你已睡了?”
“肯定,这样更好……我忽然有个想法。你清楚,当他来的时候,我就下去这样为他开门,他更不会有疑虑。我将对他说,我得了偏头痛。米萨尔当然相信我身体不适。这么,当第二天上午人们在下面铁道上找到他的时候,我就能够说,我没有离开过房间。”
可是,雅克浑身发抖,而且生气地说:“不,不,你穿上衣服……你必须起床。你不可以这样躺着。”
她惊奇地笑了起来。
“那么,这是为何,亲爱的?你别担忧,我向你保证,我一点儿也不冷……看!你来看吧,我身体暖和不暖和!”
她作了一个温存的动作,靠近他,想用她赤裸的双臂搂住他,她的衬衣滑到一只肩膀上,显出了滚圆丰满的胸口。而当他怒气愈来愈大地往后退的时候,她便温柔地说:“别生气了,我立马就回到床上,钻到被窝中去。这样子你就不害怕我会着凉了。”
在她重新睡下,将被子拉到下巴下边,他才显得安静了些。而她,则接着用一种有把握的神态说着,给他解释,她如何在自己的脑子里把事情都计划好了。”
“他一敲门,我就立刻下去给他开门。我的想法是开始让他上到这儿来,而你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可是这样,要想把他再弄到下边去就难了,另外,这个房间是地板,而下边的门厅铺的是石板,要是有血迹,能够不费什么力气冲洗掉……甚至,我刚刚在脱衣服的时候,想到一部小说,作者描述一个男人为了去杀死另一个人,居然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你清楚吗?事后一冲洗就行了,可衣服上不会溅上一点血污……嗯!要不你也这样脱下衣服,我们俩都将衬衣脱掉?”
他惊奇地注视着她。可是,她神态柔和,双目像少女的眼睛那样明亮,为取得成功,一心只关注着怎样使事情顺利进行。这一切全一一地在她的脑子里闪过。可他,当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溅满受害者血污的两个赤裸身体时,全身上下便打了一个可怕的寒颤,甚至连骨头都觉得发冷。
“不,不!……这几乎像野人。那为何我们不把他的心脏吃了?这么说,你是十分地讨厌他了?”
塞微莉娜的脸色刷地一下灰沉下来。由于,这个问题,把本来准备做个谨慎的家庭主妇的她,再次抛到了丑恶的行为之中。因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几个月来我吃他的苦太多了,我决不能爱他。这件事,我已经讲过上百次了,我什么都能够做,就是不愿同这个男人再呆上一个星期。可是,你说的也有道理,事情做到这一步终归是可怕的,然而,我们要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也完全是必要的……总之,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我们下了楼。你站在门后,当我为他开了门,他进来之时,你就作你想作的事……而我,我也在留心这件事,那是为了协助你,为了使你不担忧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作这种安排,已然是尽了我最大的可能。”
他在桌子前边停了下来,由于看到了上面有一把小刀,这是她丈夫本人曾使用过的武器,显然是她刚才把它放在那里,让他用来杀死她丈夫的。整把刀子都打开着,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拿起小刀,检察了一下。她未说话,也在凝视着。既然他把它拿在手里,再对他说这件事就是无益的了,因此,她只是在他将小刀放回桌子的时候才接着开口:“不是吗?亲爱的,我并没有敦促你,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你不能做的话,你说走吧。”
可是他做了一个粗鲁的动作,固执地依然站着。
“你认为我是一个懦夫?这一回,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发过誓了!”
一列火车雷声轰鸣地飞驰而过,离屋子是那样近,它的轰隆声好像是横穿整个房间一般,把整座房子都震得摇晃了起来,这时,她补充道:“这就是他的火车,巴黎来的直达车。他在巴朗坦下车之后,半小时内将到达这儿。”
此刻,雅克和塞微莉娜全不说话,又是一阵持久的寂静。
他们已经看到那个人在那里穿过夜幕,通过那些小道朝前走。
而他,也机械地在屋子里走了起来,似乎是在计算另一个人的步子,每走一大步,都要向他靠近一点儿。一步,又是一步,这最后一步,好像已经来到前厅的门后,待他一进去,他就把刀子刺进他的喉头。可她,被子一直盖在下巴的下边,仰天睡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瞧着他来回地走着,她的精神随着他的步伐摇晃着,如同是远处步子的一个回声传入了她的耳朵。不停在一个脚步接着一个脚步,什么东西都没法阻止。
等到走够了的时候,她会从床上起来,赤着脚,摸着黑,来到下边开门,随后对他说:“是你,我的朋友,那就进来吧,我已经睡了。”而他甚至还没有回答,就倒在了黑暗里,喉头已然被捅开。
又一列火车经过,这是一列下行的慢车,它跟从莫弗拉十字房前面经过的那列直达快车,前后相差五分钟。雅克惊奇地停住了。仅过了五分钟!等半个小时,这时间多漫长啊!在某种需要活动的敦促下,他开始从屋子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就如同有些男人的性机能受到一次神经质的意外打击那般,他也开始担忧的自问:他行吗?对于这一现象的进程,他异常地了解,并有过多次的体验:起初时信心十足,打定决心杀人,接下去是在空荡荡的胸口头觉出一种压迫感,手脚也变得冰凉忽然,便是浑身软弱无力,他的意志对于这些已然麻木了的肌肉已不起作用。为了用理智来鼓励自己,他千百次地朝自己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在美洲等待他的财产,也为了占有他所喜欢的这个女人,他只得干掉这个男人。糟糕的是,他刚才看见了这个女人半露的身体,他彻底相信事情或许会失败。由于,他从前的那种颤抖一出现,他就不再属于自己的了。面对着眼前这个女人太强烈的诱惑,和打开在那儿的小刀,他刚刚一下子就浑身颤抖了起来。可是如今,他依然是坚强的,他要竭力振作起来。他能够做到。他一边接着等待着那个男人,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门这儿走到窗口那里,每次经过床边的时候,都不去看她。
塞微莉娜还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昨日夜里,他们就是躺在这张床上在黑暗中炽热地相爱过好几个小时,可今晚,她的头枕在枕头上,一动都不动,眼神追随着他来回走动,她的心情跟他一样地浮躁不安,担忧他还是下不了手。这个女人正在爱,在她的潜意识深处,全身心地将她的好意献给占有她的男人,可对那个她从来没有爱过的男人则毫无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