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希望这样周而复始地运行着。既然他阻碍了别人,别人要摆脱他,也就再自然不过的了。为了不动摇这卑鄙的犯罪决心,她不得不这样想:流血和恐怖的纠纷一旦再次在她的脑子里抹去,她将带着纯真、温柔、娴静的面孔恢复她那安静的微笑。可是,她自认为十分了解雅克,此时却感到惊讶。这个年轻的漂亮的小伙子,生有圆圆胖胖的头颅,卷曲的头发,浓黑的胡子,仿佛镶着金黄色钻石的棕色眼睛;可是,他的下巴,怎么如同是在发怒一般,这样地向前突出,以致整个脸都变了形。他经过她身旁时,似乎不由自主地凝视了她一下,可当他眼睛里的光芒被一股粉红色的烟雾变得模糊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一缩,便往后退了一步。那样,他是回避什么呢?是否是他又一次失去了勇气?一段时间以来,同他在一起,她并不知道已经不断受到死亡的威胁,她经受着一种讲不清理由的本能的害怕,而她把它解释为因预感到不久即将分离所引起的。忽然,她确信无疑,等一会儿,如果他不能杀死他的话,那就会逃走永不回来。于是,她决定要让他去杀他,她要挽救他,给他力量,如果他需要的话。这时又一列火车经过,这是一列长长的货车,排成长队的车厢如同在这死一样安静的屋子里滚动个没完没了。她用肘支着坐在床上,等待着这场风暴的骚动过去,消失在远处沉睡着的旷野深处。
“还有一刻钟,”雅克大声地说,“他已越过培古尔树林,走了有一半路程了,啊!这多久啊!”
可是,当他再度向窗口走来时,发觉塞微莉娜穿着衬衣站在床前。
“要是我们拿着灯下去,”她解释道:“你将看清地方,把位置站好,我会指给你看我怎样打开门,你该如何下手。”
他则战栗着向后退。
“不,不!别点灯!”
“那样,你听着,之后我们把灯藏起来。对这一切我们总得弄清楚啊。”
“不,不!你再睡下去吧!”
她未听他的,相反地带着女人的无法战胜的、蛮横的微笑向他走过去,由于她知道女人在情欲驱使下是全能的。当她要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就会向她肉体屈服,依照她的意愿去做。为了征服他,她用柔媚的声音说话。
“得了,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如同怕我。我一靠近你,你好像总要避开我。你要知道,这时我是多么地需要靠在你的身上,觉得你在这里,我们将永远永远十分和睦地相处!你听到吗?”
最终,她将他逼到桌边,令他再也没法从她身边逃开。在油灯的亮光下,他凝视着她,看见她的衬衣敞开,发结梳得是那么高,整个头颈,两只乳房,都裸着露在外面。她的这个样子,是他一直都没有看到过的,他觉得自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他挣扎着,在恐怖的战栗中,他的血在翻滚着,血的浪潮已把他卷走,他感到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在模糊中,他想起了那把小刀在那里,就在他的背后的桌子上,他已感觉到它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他作了一下努力,最终还是低低地说了这样的话:“你再睡下吧,我求你了。”
可是,她认为她并没有弄错:这是太想得到她反而这么发抖。她自己也因此而感到一种自豪。既然她想得到他的爱,为什么要服从他呢?今天晚上,只要他能爱她,就令他爱个发狂,不是很好吗?她带着温柔、妩媚的动作,接着向他走了过来,压在他的身上。
“喂,抱住我……既然你爱我,就牢牢地抱着我。这样将给我们勇气……啊!是的,我们需要勇气!应该相爱得同别的人不一般,为了我们将要进行的事情,要比别的人相爱得更强烈……用你的整个心,你的整个心灵来拥抱我。”他的喉头被梗塞住了,不能再呼吸。浮现在他脑子里的一阵杂乱的嘈杂声,妨碍了他的听觉,可另一畜生已奔了过来,侵入他的躯体,他的耳朵后面,有一股火样的东西在撕咬着他,穿过他的头颅,来到双臂,直到双脚,将他从自己的身体中赶出去。女人这样赤裸裸的模样,已经令他陷入了太深的醉意,他的手已然不属于他自己的了。一双赤裸的乳房压在他的衣服上,她的头颅朝前伸出,是那么的白嫩、细腻,有一种没法抵御的诱惑力,那种强烈而咄咄逼人的热气,最终使他陷入了狂迷,他头晕目眩,没完没了地摇晃着,他的意志迷糊了,被剥夺了,化为了乌有。
“抱住我,亲爱的,我们还有一分钟……你明白他立马就要在这儿了。如今,如果他走得快,再过一秒钟,他可能就会来敲门……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到下边去,你仔细地回想一下:我,去开门,你,站在门后,不要等,要立马,啊!为了结束它,要立刻动手……我是这么地爱你,我们将多么幸福……拥抱我,啊!紧紧地,紧紧地拥抱我!就如同你把我吃了那样,让我进你的身体,外边什么也不留。”
雅克并未转过身来,他的右手在身后摸索着,拿起了那把小刀。就这样捏在手里停留了一会儿。莫非他重新产生了复仇的欲望了吗?这欲望是一种仇恨的心理,从远古时代雄性受到冒犯起就有了,记不清确切的日期,也许是从洞穴时期雄性第一次被欺骗时起就有了,之后一代一代积累起来。他以疯狂的眼睛盯着塞微莉娜,除了想从她的身后给她致命的一刀外,没有其他的需求,就如同人们要从别人手中抢夺猎物般,在这性的黑暗洞穴上边,一扇可怕的大门已经打开:爱她就是要她死,为了更好地占有她就毁了她。
“抱我,拥抱我……”
她抬起顺从的脸,温存地哀求他,露出赤裸的脖子和脖子下面诱人的乳房。可他,就如同在熊熊烈火的光焰里看到了这雪白的肌肤,便立马举起握着小刀的拳头。可是她已经看到了闪亮的刀锋,她惊呆了,迅速恐惧万分地往后退。
“雅克,雅克……是我啊,我的老天,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咬紧牙关,不说一句话,追逐着她。一阵简短的搏斗,又把她带到了床边,她恐惧地后退着,却未自卫,衬衣也被拉掉。
“为什么?我的老天!为什么?”
他的拳头打了下去,那把小刀刺进了她的喉头,打断了她的问话。在捅下去之时,他的手有一种非常可怕的需要,为了满足这个需要,他把武器旋转了一下。这是打击格朗穆朗院长的相同方法,捅的是在相同一部位,并且杀人者是同样的狂暴。她喊叫了吗?他永远不会明白。就在这一时刻,一列巴黎的快车经过这儿,是那么地猛烈,那般地迅速,房间里的地板都被震得动起来。她死了,就仿佛被这一阵暴风的雷电所轰倒似的。
如今雅克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床边,注视着她躺在他的脚前。火车在远处消失了,他在死一般寂静的火红火红的房间里,注视着她。她倒在地上,周围是红的挂毯和红的窗帘,她流了许多的血,大量的鲜血从她乳房之间流下,分散在她的肚皮上,一直流到她的一条大腿上,或许再从大腿上,一大滴,一大滴地流到地板上。已经被撕破一半的衬衣已被浸湿。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相信,她竟有这样多的血。可吸引和缠绕着他的这个漂亮、温柔,如此温顺的女人的脸孔,死后居然是一副丑恶可怕的面具。散乱的黑发竖立着,如同一具黑夜里恐怖的头盔。青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失去了比例,还是在提出疑问,被这神秘的恐惧弄得失魂落魄。为何,为何他要杀害她?她已被毁灭,莫名其妙地碰上了被杀害的命运,她已生活在血泊之中,在血的污泥中打滚,无论如何她是温柔、纯真的,将永远没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儿。
但是,雅克感到惊奇,他听见了一声野兽鼻子的吸气声,野猪的嚎叫声和狮子的怒吼声,而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发现原来是他自己在喘气。终于,他最终得到了满足,他已杀了人!是的,他已经干完了这件事。他的永恒的愿望已然得到完全满足,一种过度的快活,一种莫大的享受,使他感到飘飘然起来。他既惊讶又骄傲,体验到了一种雄性的威严在不断地扩大。这个女人,他已经将她杀死,他占有了她,像盼望如此之久地想占有她那么地整个地占有了她,一直到最终毁灭她。她再也不存在了,永远也不属于什么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突然在他的脑子里浮现了出来,这是对另一个被杀害的记忆:他曾亲眼看到那个可怕的夜晚,格朗穆朗院长的尸体,在离这里五百米的地方,倒了下去。可眼前的这个躯体,是这么细腻、白嫩,上面有着一道道红的纹路,这是个在精神上和肉体上一样瘫痪的人,一个粉碎的木偶,一个创造物,被小刀刺了一下,就成了一个软弱无力的人。是的,这一个正是这样。他曾杀了人,躺在地上的这个就是。像另一个一样,她也刚被打倒,但是,她是仰面躺着的,双腿叉开,左臂弯曲着放在胁下,右臂扭曲,有一半已脱离肩膀。不是吗?那夜,他的心怦怦地跳得是多么的利害,看到这个被捅了喉头的景象,就如同一种贪欲被激化了似的,他急切要杀人,起誓他也敢做,啊!不做懦夫,满足自己的愿望,把刀子捅进去!默默地,这个念头,在他身上萌芽、成长,一年来,无时不刻,每走一步,都未离开这个念头,甚至搂着这个女人的脖子,在她的亲吻之下,在默默之中,他已把这一工作做好了。两个杀人的幽会了,这一个不正是另一个的必然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