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会儿开始,远处一列巴黎来的慢车的轰隆声慢慢近了。当机车最终从窗口经过时,它的头灯往这里一扫,就如同一阵电光,把这个屋子照得通亮。

“一点十八分,”她想,“还有七个小时,早上八点十六分,他们将经过这儿。”

几个月来,每个星期,她都心情不宁地等侯着这一刻。她知道,礼拜五的上午,由雅克驾驶的快车,就这么把塞微莉娜带到巴黎;为了看到他们,为了看看他们,她纯粹就是在这种嫉妒的痛苦中生活着。她跟自己说,他们去那儿,将过着相互自由占有的生活。啊!这列逃走的火车,让她感到是多么地难受,为何不让她挂在最末一节车厢也被带过去?她感到车轮的每次滚动,都将她的心截为两节。她有那么多的痛苦,以致有天晚上,她把自己隐藏起来,想给司法部门写一封信,因为,要是她能让人把这个女人抓起来,这些痛苦不就能够结束了吗?从前,她曾忽然撞见她跟格朗穆朗院长的丑事,她猜想,当她将这事告诉了法官,也就将她送去受审。可是,她手里拿着笔,却没法把事情表达出来。另外,难道司法部门会听她的?所有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肯定都是互相串通一气的,很可能人们反而会把她打入监狱,就如同当时他们把卡比什打入监狱那样。不!她要复仇,可是她要独自复仇,不需要依靠任何其他人。这同她听到的那种复仇想法不同,那种念头是,以他人的痛苦来医治自己的痛苦,而她的想法则需要如同一声雷鸣闪电横扫他们,摧毁一切,结束一切。她相当自负,坚信自己比他人来得强壮并且漂亮,完全有权利被人爱。每在她独自离家,带着她那总是暴露的头盔似的金发,来到这片凄凉的土地,在羊肠小道上行走时,她时常盼望自己像两个投入战斗的敌人中的一个,在某一个树林的角落里,抓住另一个,结束这场争吵,她还没有被一个男人动过,她打击雄性的动物,这是她没法战胜的力量,她将会赢得胜利。

上个星期,她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并且像是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锤子,一下子深深地敲入她的体内:干掉他们,不再让他们从这儿经过,也不再让他们一道到那儿去。她没有经过理智的思考,服从了毁灭性的野蛮的本能。这如同她的肌肉中有一根刺,她要拔掉它,截断手指的作法是相同的。杀死他们,在他们第一次经过的时候就干掉他们,为了这,要推倒火车,要拖一根枕木横在铁轨中央,或是拔掉一根钢轨,总之,摧毁一切,吞没一切。他会四肢被压碎,留在机车上,而那个为了更靠近他老是坐在第一节车厢内的女人,也没法逃脱劫难,至于其他的人,那些像潮水般不断涌过的人们,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好像他们不存在一般,莫非她认得他们?这毁坏一列火车的想法,这些许生命的牺牲,无时不刻都在她的脑际萦绕着。只有这相当规模的灾难,已然多的血和人们的痛苦,才能让她异乎寻常噙满泪水的心得到平息。

但是,星期五的上午,她已然软弱了下来,还没有打定决心,在什么地方,用哪种方式来取掉那一根铁轨心。但是,到了晚上,下班之时,她有了一种念头,要离开家,穿过隧道,一直来到迪耶普的交叉线那里去闲逛。这是她的一种散步方法,在两公里多的地底下,上边有穹隆拱顶的大道,在那里,火车带着耀眼的头灯,朝她滚滚而来,让她感到情绪激动,每次,她都险些被压碎,这一定是出于一种需要,来展示一下自己的胆量,才把她吸引到这里来。可是,这一夜,她逃过了看守员的监视之后,就一直走到隧道的中央,她循着左面前进,确信不管哪列火车,都肯定会从她的右面开过去,她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正恰追随着去勒哈弗尔的那列火车的火红的头灯;可当她重新起步走时,由于错走了一步,又转了个向,便弄不明白头灯的红光是从哪一边消失的。虽然她很勇敢,车轮的轰鸣声,还是把她吓呆了,她停了下来,两手冰凉,暴露的头发,被可怕的气流吹得竖了起来。如今,要是有另一列火车经过,她想,她已弄不明白它是上行,还是下行,她该扑到左面或者右面就全靠运气了,她随时有被截成两段的可能。她做了一番努力,尽力保持理智,让自己回忆,思索。接下来,她忽然感到害怕,便笔直、疯狂地盲目朝前奔跑。不,不!在杀死他们两个以前,她不愿意被杀死!轨道妨碍了她两脚的行走,她溜着,跌倒了,爬起来,跑得更凶。这是隧道里的疯狂情形,两边的墙壁如同为了夹住她,牢牢地往里往前扰靠,拱顶上面回响着她想象中的吵闹声,人们的威胁声和恐怖的车轮的轰鸣声。

她每转过头来,都认为自己的颈项上已感到机车灼热的气流,有几次,她突然确信自己弄错了,以为沿着她逃跑的这一边肯定会被压死,她立即一跳,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她拼命地跑,突然,前方远处出现了一颗星星,星星逐渐地增大了,变成一只圆圆的,冒着火焰的眼睛。一种无法抗拒的愿望要折回来,可她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反抗着,这只圆圆的眼化为了一只火盆,一只贪婪的火炉口。她的双眼被照得睁不开来。胡乱地向左边一跳,火车像雷鸣的电闪似的从她身旁开了过去,她只感到一阵暴风刮过。五分钟以后,她安然无恙地从马洛奈那里走了出来。

已经是九点钟了,还有几分钟,巴黎的快车就要到达。立刻,她继续用散步的姿态,一直走到迪耶普支叉交错口的两百米的地方,察看了一下轨道,摸了一下有什么情况能够利用。

恰好,迪耶普线上正停着一列修理的道碴车,是扳道工奥齐尔刚刚将它转到这里来的。忽然,她灵机一动,办法有了,并立刻决定了下来:只要阻止扳道工重新将道线扳到勒哈弗尔的轨道,这样快车就会脱轨压碎这列道碴列车,事情就能够成功。这个奥齐尔是她的朋友,他曾怀着如醉似痴的情欲冲向她,而被她当头一棒,打得他几乎脑袋开花,但是,打那以后,她对他仍然维持着友谊,她喜爱像山羊离开它的高山一般,穿过隧道,对他做意外的拜访。这个以前的军人,精疲力竭,不爱多嘴,忠于职守,日夜地睁大他的眼睛,从来没有什么工作上的疏忽。但是,这个如同男孩子一般强壮的,曾打败过他的野女孩子,仅要用手指向他一招,他全身的肌肉都会觉得酥麻。虽然他比她大十四岁,仍是想得到她。他起誓,既然暴力不能成功,就耐心地用友好的方式得到她。因而,当天夜晚,当她在昏暗中向他的岗位走近时,在外边向他一招呼,他就忘记一切地来见她。她迷惑他,把他带到了旷野,给他讲述一些难以弄清楚的烦恼的故事,说她的母亲病了,如果母亲死了的话,她就不想再留在莫弗拉十字房了。可她的耳朵却静听着快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听出火车已飞速向这儿开过来。当她感到火车已经到达那儿时,为了看个明白,她便转过身去。可是,她没有考虑到新的联结机器,能向进入迪耶普轨道的机车,自动发出了停车的信号;司机仍有时间在道碴火车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奥齐尔如同被忽然倒塌下来的房子惊醒,大叫一声,跑回他的岗位。她则挺直地一动不动站在黑暗当中,目光疑视着人们在做一些由于意外事故所造成的必要调度工作。两天之后,扳道工被调离了岗位,他来向她道别,但绝没有怀疑到她的阴谋,并追问她,如果她母亲去世了,是否就跟他一起过日子。啊,这一计划没有成功,必须另谋办法。

这时,在这一回忆下,笼罩芙洛尔目光的梦幻浓雾消失了,她重新发现了黄色烛光下的死者。她的母亲死了,那样,她就应该离开,跟这个要她,或许能给她幸福的奥齐尔结婚吗?她的整个身心都起来反抗说:不,不!如果她怯弱地让他们两个和自己活下来,那样她宁愿到处游逛,去当一名女佣人,也不愿嫁给她所不爱的男人。一声非比寻常的声响,让她竖起了耳朵,她清楚了,这是米萨尔用十字镐在翻掘餐厅那片被人践踏过的地面。他怒气冲冲,在寻找着隐藏钱财的地点,简直要把整座房子推倒。但是,她更不愿同米萨尔呆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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