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她将做什么?一阵狂风吹来,墙壁都被震动了,一股烈火射过来掠过死者苍白的脸,把张大的眼睛和裂开嘲弄着的嘴唇,照得血红血红的。这是最末一趟的巴黎慢车,带着它的沉重而慢腾腾的机车开过。

芙洛尔转过头来,凝视着春夜晴朗的天空和闪烁的满天星斗说:“三点十分。还有五个小时,他们会经过这里。”

她重新陷入了思考,她太痛苦了,看着他们,这么每个星期地看着他们去相爱,这痛苦她是没法承受的。现在,她已肯定,她将永远没法单独占有雅克,她情愿他不再存在,宁愿什么都不再存在,在她要摧毁一切的想法愈来愈增加的情况下,她守夜的这个房间的凄凉情景,更像裹尸布似的包裹着她。

既然她所爱的人没有留下,其余的人完全能跟着她母亲一起离开人世,人们可以一下子将他们统统带走。她的妹妹死了,她的母亲死了,她的爱情也死了。她将做什么呢?她单独一人,留下来或者离开,一直是单独一个人,可他们则是两个人。

不,不!宁愿让一切都倒榻,让这死亡之风,在这烟雾腾腾之中吹向铁道,扫遍整个世界!

于是经过这成熟的思考之后,她做出决定,并考虑用最理想的方式来执行她的计划。她又回到了撬掉枕木的念头上。

这是最可靠,最实际并且是最容易执行的方法。只要用锤子敲入钢轨垫板,随后拉掉枕木上的钢轨就可以了。她有很多工具,在这片荒凉的土地没有人会发觉她。她已选择了最好的地点,无疑是往巴朗坦方向路堑之后的那一段,穿过小山谷的弯曲地带,约在路堤上七八米的地方。在那里,无疑火车会出轨,并且翻车的景象也肯定可怕。可是,计算下手的时间接着又让她焦急不安。在八点十六分上行经过勒哈弗尔的快车以前,只有一列七点五十分的慢车经过,这样说,这将给她提供了二十分钟足够的时间来作这事。但是,在平常规定的班次之间,常常有一些临时安排的货车开过,特别是在大批船舶到来的时期。要是这样,那将是多么无益的冒险!如何才能事先知道,的确是快车开过来能在那里相撞呢?她的脑子里久久地盘旋着许多可能性。天色还没亮,蜡烛还是点着,她没有剪去已然烧焦的烛芯。

正当卢昂来的货车到达时,米萨尔走了进去。他的双手在柴堆里搜寻过,满沾着尘土。他喘着气,由于费力气地寻找而神态昏沉、狂怒,似乎有气无力,以致狂乱地又重新在家具里,在壁炉里,四处乱翻,长长的,没完没了的火车,带着它沉重的而有规律的车轮滚动声开了过去。每回的震动,都将死者的床摇动一下。米萨尔伸出手臂,把挂在墙上的一幅小画取下来,他的眼光又遇到了睁大着眼睛凝视着他的死者的眼神,而她的带着嘲弄的轻笑的嘴唇在抖动着。

他脸色惨白,打着哆嗦,在可怕的愤怒中吞吞吐吐地说:“是的,是的,找吧!找吧!……好,我会找到这一千法郎的,妈的!就算我必须翻遍屋子里的每一块石头,这个地方的每块泥土!”

黑乎乎的火车在黑暗中用沉重、缓慢的速度开过去之后,死者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丈夫,那嘲笑的神态,那坚信自己必定能战胜的样子,促使他又一次地离开家。他出去了,让门大开着。

思考中的芙洛尔分心了,她站了起来,关上了门,以免这个男人再来打扰她的母亲,而此时,她惊讶地听见自己大声地说了这样的话:“十分钟以前,这将正好!”

确实,她有十分钟就足够了。如果在快车到达前十分钟,别的任何的都不曾发出信号,她就能够进行这项工作了。于是,事情已解决了,她确实不再忧虑,觉得内心十分宁静。

靠近五点钟的时候,天已开始发亮,这是一个清新、纯净的早晨。她不顾凌晨的寒冷将窗户开得大大的,一阵甜美的晨风随即吹进了这个充满烟雾和死人气味的凄凉的屋子。太阳还未升上地平线,躲在盖满树林的一个山岗后边,但是已朝晖满地,撒满各个斜坡,湮没低凹的道路,如同每一次新春来临时那样,让大地生气盎然。昨晚她并没有弄错,今日早晨将是一个好天气,一个显示青春活力和健康喜悦的早晨,大家都喜欢生活的美好时光。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在这些被狭小的溪谷截断的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中间,人们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些羊肠小道之上,该是多么美好!可当她转过身来,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蜡烛似乎已经熄灭,在大白天里,全然像是一滴苍白的泪痕。如今,死者如同在注视着铁路,而铁路上的火车,继续来来往往,交叉而过,甚至没有发觉,这个尸体旁边的这支蜡烛的微弱苍白的光亮。

只是到了白天,芙洛尔才再次开始她的值班工作。她离开了房间,由于六点十二分将有一列从巴黎来的慢车。米萨尔也在六点钟去替值夜班的同事。听见了号角声,芙洛尔到栅栏前站了下来,手中举着旗子。她的眼光注视了一会儿火车。

“还有两个小时,”她自言自语地说。

她的母亲不再需要什么人了。从此,进这个屋子,令她感到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厌恶之情。已然完蛋了,她曾拥抱过她,现在,她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以及他人的生活。通常,在两次的火车间隔的时间内,她离开家,消失了,可是今天早上,她好像有兴趣守在这个岗位上,她在栅栏旁边的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这是放在路轨边上的一块十分简易的木板。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在纯洁的空气中,洒下了柔和金色的大雨,芙洛尔坐在这片空旷的旷野里,沐浴在这充满活力的四月的柔和之中,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一会儿,铁路那旁小木屋里的米萨尔引起了她的兴趣,他远不像通常那么无精打采,昏昏沉沉,却是明显地心情激动,烦躁不安。他出去,又回来,用神经质的手去操纵仪器,眼睛不停地瞟着家里的房子,似乎他的心思始终在那里寻找那一千法郎。接下去,她又把他给忘了,甚至没有认识到他还在那里。她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面色缄默而严肃,目光死死地盯着巴朗坦那边路线的尽头。那里,在欢快的阳光里,她一定看到了一个幻影升起,粗野固执心醉神迷地凝视着那儿。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芙洛尔没有移动她的位置。终于,在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刻,米萨尔发出两声号角声,报告勒哈弗尔的慢车已在上行轨道运行,此时,她才站了起来,关上栅栏,笔直地站在那儿,手中举起旗子。大地一阵颤动,一列火车已经消失在远处,人们听见它开进了隧道,嘈声停止了。她并没有转身坐到凳子上,而是依然站着,重新估量着时间。要是十分钟以后,没有报告任何一列货车到达,她就奔到那儿去,在坑道的外侧,拉掉一根钢轨。她十分地冷静,只是胸口蹦得紧紧的,如同被这一行动的巨大重量所压着似的。另外,在这最后的时刻,雅克和塞微莉娜离她越来越近的想法在她脑里浮现,心想,要不是阻挡他们,他们就会从这儿过去,到巴黎去相爱。她只是僵直地站在那儿,眼不看,耳不听,已然作出决定,甚至内心里都不再重新考虑一下。这是没法挽回的,是母狼的脚,趁他们经过时,踹断他们的腰。在这个个人主义的复仇意识中,她一直只看到两个被毁的肢体,而没有想到,多少年来如潮水一样地在她眼前一次次涌过的那些陌生人群。数不清的尸体,大量流淌的鲜血也许会把太阳给遮住了,可它的和悦的温暖曾让她心情兴奋。

还剩下两分钟,还有一分钟,她就要起身了,可是,就在她动身的这一时刻,她听见了培土尔路上笨重的车轮的滚子声,便停了下来。肯定是一辆装石块的平板车要求通过轨道。她得为它打开栅栏,随后站在那里跟来人聊天。这么一来,就不能行动,也无法打击他们。她手一挥,做了一个生气的动作,不加任何思考地就想跑开,撂下岗位,让马夫自己去料理车子的事。可是,随着早晨空气里一声清脆的鞭子抽打声,一声愉快的喊声叫道:“喂!芙洛尔!”

这是卡比什在喊。她停下,被钉在地上,甚至未离开栅栏一步。

“怎么啦?”他接着喊道,“还在睡哪,太阳这样好?快,快车就要过来了!”“)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