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卢博夫妇还是有一点痛苦和不安,他们的眼睛,不能偶然看一下餐厅地板上的那一点,否则就会有一种新的不舒服扰乱他们平静的心情。这是在窗子左面的橡木嵌板下面,他们将地板撬起之后又重新放上,把从格朗穆朗院长身上取下的手表和一万法朗,还不包括钱包里的约莫三百法朗的金币,都藏在那里。卢博夫妇之所以从死者口袋里取出这只表和钱,是想要人相信,这里有着盗窃的动机,他不是一个窃贼,好像自己所说的,在他看来,他宁愿饿死,也不会动用一个生丁和卖掉这只表。这个老头的金钱污辱了他的妻子,他执行正义,这金钱沾满污泥和鲜血,不!不!这些不是一个公正男人该去碰它的干净的钱。并且,他甚至也不想接受赠给他们的莫弗拉十字房。搜索受害者,拿走这个可恶的被害者身上的钱财,这些事,只能引起他的反感,良心不安和愤怒,立刻会惧怕地退缩。可是,他的意愿未让他去毁掉这些东西,或是到了夜晚,将表和钱包抛到大海里去。如果说,那些简单慎重的考虑劝他这样做的话,可一种隐隐的本能却又在体内抗争他去做这种灭迹的事情。他的一种潜在意识重视事实,令他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去毁掉这么一大笔的钱财。起初是头一天夜里,他认定任何的角落都不可靠,就把它藏在枕头底下。接下去的几天,他绞尽脑汁,寻找隐藏的地点,每天早上,那怕有那么一丁点儿声响,他都担惊受怕地认为是法院派人来搜查,便又换了个地点。他从来也没有费过这么大的想象力。接下去,他的诡计用尽了,人也被折磨得累了。因而有一天,他也懒得再将头一天晚上藏在橡木地板下面的钱拿出来,如今,他无论怎样不会去动那里的东西,它就像是一个堆尸室,一个恐怖的死人的洞穴,有许多的幽灵在那里等着他。他避开它,甚至在行走的时候,连脚都不敢踩到这块地板上,由于这会使他感到不舒服,在想象中,他的两只脚后跟受到轻轻地碰撞。下午,每在塞微莉娜在窗子前坐下的时候,也总要把椅子朝后挪一挪,以免刚好坐在他们这样保藏的“尸体”上面。他们之间不提这件事,努力相信他们对此会习惯的,可是,他们每时每刻都认出它,觉得它在自己的脚下,越来越感到厌烦,最后发怒。而对于那把妻子买给丈夫曾经戳入情敌喉头的小刀,他们却绝没有觉得这样的古怪和不舒服。它被简简单单地冲洗过之后,就随随便便地扔在了抽屉里,有时西蒙大妈拿它来切面包。
另外,在他们的宁静生活中,卢博硬要雅克同他们往来,又引出了另一种烦恼,并且与日俱增。由于他的工作需要,司机每周要来勒哈弗尔三次:星期一,从早晨十点三十五分到晚上六点二十分;星期四和星期六,自晚上十一点五分到第二天的清晨六点四十分,但第一个星期一,在塞微莉娜旅行之后,副站长显得愈发热情了。
“行了,朋友,您不能拒绝跟我们一同吃一块面包……真难为您了!您对我的太太太尽心了,我应该好好地感谢您。”
雅克由此每个月有两次接爱他们的邀请,同他们一起用午餐。得到现在这样巨大的宁静之后,每在单独同妻子一起用餐,卢博倒有些拘束,可自从在他们之中安排了一个宾客以来,他好像反而觉得了一种轻松,立刻又找到了话题,谈天说地,说笑话。
“那样,您就尽可能地常来吧!您看得很明白,您不妨碍我们。”
一个星期四的晚上,雅克洗完澡刚要去睡觉时,碰到了正在车库周围闲荡的副站长。天色已很晚了,他还懒得独自回家,就请年轻人一直陪他走到车站,随后将他拖到自己的家里。塞微莉娜仍没有上床,她正在看书。他们就拿来一只小酒杯,喝了起来,甚至玩起了纸牌,以致玩到午夜都要过了。
从那之后,每星期一的午餐,星期四星期六的小晚会,也就成了惯例。如果哪一天,他的朋友没有来,卢博就亲自四处去找到他,将他带到家里,还责怪他粗心没有记住。副站长变得越来越闷闷不乐了,只有跟他的新朋友在一块时才觉得真正的愉快,这个年轻人,开始是这么残酷地令他们担心,而如今这个曾经令他憎恨,让他活生生地想起他要忘记掉的那些丑事的见证人,却成了必不可少的朋友,这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并不提它的缘故吧。这样留在他们之间,就好像是一种异常坚强的联系,一种同谋。时常,副站长用一种心领神会的神态注视着他,会忽然兴奋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这种粗暴的热情,表示他们的友谊已非比寻常。
可是,特别是,雅克,在他们夫妻生活中带来了快乐。塞微莉娜本人也高兴接待他,每次他一进门,她就会轻微地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她的快活被唤醒了。她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她的刺绣,她正在读的书,又说又笑,原本整天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状态也就烟消云散了。
“哦!您来了多好啊!我听见了快车的声音,就想起了您。
每次他来用中餐的时候,简直是过一次节日。她已知道他的口味,亲自去给他采购新鲜鸡蛋。全部这些非常亲切的举动和以家庭主妇的身分接待家庭的朋友,除了想表示客气和需要得到消遣以外,不可能发现其他的事。
“您知道,下星期一再来!我会作奶油蛋糕给您吃。”
只是一个月以后,他再来那儿的时候,卢博夫妇之间的隔阂就加深了。他的妻子,愈来愈喜欢单独一个人睡在床上,尽可能少跟她的丈夫同床,她的丈夫,在刚结婚那一段时间,是那样地热烈,那么粗暴,如今一点也不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他曾经爱她,却没有丝毫柔情蜜意,那时,她带着女人的逆来顺受,顺从他,任他摆布,心想,世上夫妻间的事大概都是这个样子,除此以外,她没有体味到一点的愉快。可是,自从犯罪的事情发生以后,也不知为何,她异常地厌恶他。她因此感到神经紧张,恐惧和不安。一天晚上,蜡烛还未吹灭,她就大叫了起来,由于这张红红的脸向着她抽搐着,她以为是又看到凶手的脸。从那之后,她每次的颤抖,都有可怕的被杀感觉,就如同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忽然地将她推到。这是很荒唐的,可是,她还是心惊肉跳。另外,他逐渐地也不勉强她作爱,感到她倔强,不能满足他肉体的快感。由于疲劳、年龄所导致的淡漠,似乎是可怕的恐惧和所流的血在他们中间造成的这个样子。夜晚他们不能避免同床,就尽力地离得远些,各占床的一边。雅克确实也促成了这种分离,他的出现,引起了他们之间以前的烦心事。他使他们各自从对方那里解脱了出来。
卢博却没有什么后悔的,他照样地这样生活着。在事件完结之前,他只是担心下文,特别是怕丢掉位置。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遗憾。但是,如果有可能重新开始这件事的话,务必不要将他的妻子牵涉进去,由于女人很快就会惊惶失措。
他的妻子所以避开他,就是由于他在她的肩膀上压上了过重的负担。要是他不拖她一道去犯罪,使得这位爱争吵的朋友受到惊吓的话,他将依然是她的主人。可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发生了,也只得顺从着。另外,他必须努力,重新设想一下当时自己的精神状态,在她招认之后,他判断杀死情敌是他生活中所必须做的事。要是不杀掉这个人,他当时感到似乎无法生活下去。可今天,他的妒忌火焰已经灭了,再也没有觉得那样难以忍受的灼痛,他的全身已经感到一种麻木,这就如同他的心脏里的血流遍全身以后,已经变得迟钝起来,他的这种杀人的必要性也显得不那么地强烈。他最终这样地问自己,这是否真的值得去杀人呢?不过,他甚至并不后悔,充其量只是一种幻灭感,意识到为了幸福,人们经常去作一些不可告人的事,但结果并没有更加幸福。平时,他是那么地饶舌,这时也跌入了长长的沉默,作一些模模糊糊的反省,结果是更加忧郁。如今,每天用餐之后,为了避免依然跟妻子面对面地留在那儿,他就上了月台挑棚的上边,坐在屋脊最高点,抽着烟斗,让大气吹拂着他,让梦想的波流摇晃着他,从高处俯视着城市,看着远处的邮船消失在大海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