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林夫人和若尔当不禁笑起来了。但这并不能安慰玛色儿,她反而哭得更凶了。
“再说,也还不止这一个问题。我呢,当保尔穷的时候,我作了一个梦。是的,好象童话一样,我梦见我成了一个公主,有一;天,我给我那位破了产的王子带来了很多很多的钱,帮助他成为—个伟大的诗人……可是现在,他无须我帮助了,我同我的家庭,却成了他的一个累赘,将来一切全凭他操劳,他将把一切东西都贡献给我们……啊,我心里是多么地不安呀!”他猛烈地把她抱在怀里说:
“大傻瓜,你跟我们讲的是什么话呀?难道我们霈要一个妻子带来什么东西吗?再说你带来了你的青春,你的温柔,你的良好的性格。世界上任何一个公主也不会带来比你更多的东西的!”
立刻,她平息下去了,被人这样地疼爱,她,感到幸福,因此她终于发现她这祥哭是太傻了。他又继续说:
“如果你的父亲和母亲愿意的话,我们请他们到克里西来住,那里我看见一些价钱并不贵、还带花园的平房……我们现在的家,简直是四件家具就可以装满了的小洞,的确是可爱的地方,但太狭小了,尤其是我们不久还霈要地方来……”他又微笑了二下,掉过头来望着参与这个小家庭欢欣场面而大受感动的嘉乐林夫乂;他说:
“啊,是的,我们将变成三个人了,我们要承认这件事,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能找钱生活的先生了!是么,夫人,她还在哭诉她没有给我带来什么东西,其实这又是她给我的一件礼物!”
由于不生育而陷于绝望中的嘉乐林夫人,看玛色儿稍稍红了一下脸,这时她才注意到她的腰部已经肥大了。于是嘉乐林夫人的眼睛也充满了眼泪。
“啊,我的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好好地相爱吧。你们是唯一有理性的人,你们也是唯一幸福的人。”
随后,若尔当在临走以前还把《希望报》的详细情形讲了一阵。他生就是讨厌一切事务性的东西的。他谈到《希望报》吋,好象人家谈到匪徒的巣穴一样,不过开辟这一巢穴弃使它出名的,是投机家的钉锤罢了。其中的所有人员,从经理一直到办公室的佣人,都在作投机生意,他笑着说,只有他才没有赌,可是人家都瞧不起他,他受到众人的轻视。但世界银行倒闭以后,特别是萨加尔被捕以后,《希望报》也完结了。编辑们都四分五散了,只有让图鲁在陷于绝境时,还想爬上沉船后的残余木板啃吃那些残存的东西为生。他也完了,三年来的荣华把他的身子毁坏了,他拚命地享受以钱能买到的一切,象一个饿鬼一样,每每坐在筵席上因消化不良而胀死。奇怪的事,实际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是桑多尔夫男爵夫人终于堕入了他的怀抱,因为在这大祸临头的混乱日子里,她狂热地想捞回她的金钱。
一提到桑多尔夫男爵夫人的名宇,嘉乐林夫人的脸上略为苍白了一阵;若尔当并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情敌,一味地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委身于他。或者由于他与许多广告社有联系,她相信他能告诉她一些消息,或者,她所以闹到和他混在一道,正是合乎堕落的规律,也就是越来越低下。我常常发现,在赌的嗜好中,必有一种含破坏性的发酵原素,它可以腐蚀—切,可以把教养很高的名门贵族变为一个贱人,变为阴沟里被扫荡的垃圾。总之,让图鲁这个下流的家伙,心上始终是记得男爵夫人的父亲踢过他几次屁股的。据说当他去请这位父亲下委托书的时候,常常受这样的脚踢;今天,他大大地报复了。因为,我告诉你吧,我回到报馆去,希望人家付我薪水时,我猛然杷门一推,正碰见他们在争吵,我亲眼看见让图鲁打男爵夫人的耳光,而且一连打了几下……啊,这个醉汉,这个被酒精与堕落行为弄得昏头昏脑的人,简直用马车夫那样的野蛮态度打这位上流社会的女子!”
嘉乐林夫人十分痛苦,她示意若尔当不要再说下去。她觉得这样过甚下贱的事是会溅污她的。
玛色儿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临行时说:
“亲爱的夫人,至少请你相信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使你伤心。反之,保尔是非常高兴替萨加尔先生辩护的。”
“那当然!”青年人叫起来,“他对我永远都是很和气的。他帮我们摆脱那个可怕的毕式的那种做法,我永远忘不了。他始终是一个很能够奋斗的先生。夫人,当你见着他的时候,请你告诉他,我们这个小家庭对他始终保持一种深切的感谢。”:
若尔当临走时,嘉乐林夫人表示沉默的忿怒。感谢他,为什么?为了他使莫让特夫妇破了产!若尔当夫妻竟和德若瓦一样,临走时竟说出同样的原谅和祝福的话。但是他们又是知道这一切的人呀!这个在金融界生活过来对金钱如此轻视的作家,他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人呀!她呢,她的忿怒没有停止而且还在增长。不!没有任何可原谅的地方,泥坑是太深了。让图鲁绐男爵夫人的耳光也并没有替她报了仇。毁坏一切的是萨加尔呀!
为了有一些材料须得加进她哥哥的案卷中去,她必须去找马佐。同时,因为在这个案件的辩诉中列举了马佐是见证人,所以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原来约定会面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交易所收场以后。等到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用一个半多钟头来把她已经获得的一些参考材料迸行分类。在这一大堆废墟之上,她开始看清楚了。这正如在火灾后的第二天,当火熄烟消以后,人们在那里清查垃圾,希望在那熔化了的宝石上发现黄金一样。
首先她想,这些钱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两亿金钱葬送下去,倘若这一面是囊空如洗,另一面应当是满载而归。但是她看出来,空头家的耙并没有把这些钱完全耙了去。夹缝中漏走的钱至少有三分之一。在交易所中,在大灾祸的日子,人们可以说连地都会吸饮金钱的。于是弄得到处都是金钱,每个人都可抓到,一把。甘德曼一个人大约就弄到五千万;其次是德格勒蒙,他弄到一千二百万到一千五百万。有人还提到博安侯爵,他的传统手法又一度获得了成功;在马佐这面,他委托买进,但他却拒绝付款;在甲各彼那面,他委托卖出,所以他分到了两百万。只是这一次马佐才弄明白了,原来侯爵完全在使用下流手段,家里的家具主人都是用他太太的名义,所以他无产可破。让亏损弄得发了辉的马佐已经说过,要在法院告他、所有世界银行的董事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很大的一份:有的是象雨赫和戈尔一样,在大崩溃前牌价最高时卖了他们的股票;有的则如侯爵和德格勒蒙一样,采取一种倒戈的行为跑到了空头阵营里去。此外,当公司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董事会在最后几次会议中的某”次会议上,通过每一个董事可以借十万多法郎。最后,在交易所场内,德拉罗克与甲各彼私人名下也赚了很大一笔数目;可是他们的钱又陷入两大漏洞中去了。这两大漏洞是无法填补的。甲各彼的漏洞是由于嗜好女人所造成的,德拉罗克的漏洞则是由于疯狂的赌。同时,有人在传说拿丹松已成为场外交易之王,原因是他一面替萨加尔作多头,另一面替自己作空头,这样竟赚了三百万法郎。他还有一个最好的运气:他这一次受世界锒行委托买进了很多股,而世界银行付不出钱来,他本来该破产的,但是人们认定世界银行已无力付款时,就把世界银行所差欠的一百多万作为礼物送给他了。这个小拿丹松,真是一个幸福而灵巧的人!多么漂亮的冒险行为!人们在微笑,赢的钱拿到手,输的钱却可以免付!
但是数字始终是弄不清楚的,嘉乐林夫人不能精确地估计谁赚了这许多钱,因为交易所的那一套把戏始终充满了神秘;经纪人也严格地保守他们职业上的秘密。即使人们把他们的笔记本拆开,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因为那丄面并未登录名字。这样,她想知道最后一个交割期逃跑掉的萨巴达尼究竟差多少钱都完全办不到。这也是大大打击马佐的另一破产事件。这是普通的故事:那些来历不明的顾客,最初人家总是不信任他们,于是他们就先交两三千法郎的保证金。在头几个月,他赌得很稳健,到后来到了这点微弱的保证金已被人遗忘时,他们也就变成了经纪人的好朋友,这样,在耍了一些强盗手段以后的第二夭,他们也就逃跑了。马佐宣布要萨巴达尼破产,一如他从前曾经使什罗塞破产一样。原来什罗塞也是同一帮的惯贼,这一帮人盘踞交易所,和从前的强盗盘踞森林一样。这位参杂了东方人血统的意大利人,生有一对天鹅绒的眼睛;有一种流言说他生理上有某种现象,妇女们也互相在耳边吹嘘这种现象。他现在又要跑到外国都城一一有人说他到桕林去了,去扒那里的交易所了;等到巴黎方面把他遗忘了以后他再回来,那时人们又会重新和他打招呼;那么,他在获得大家的原谅之后,他再重新来他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