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林夫人把这些破产事件拟定了一张清单。世界银行的崩溃震撼了整个巴黎,简直没有一件事业能够稳固地站住脚了,邻近的企业都发生了裂缝,每天都有倒闭的事发生。银行与银行之间因彼此相互影响而倒闭,其情况有如火灾之后那些片断的墙垣突然坍陷一样。在一种默默无声的惊骇状态中,人们听见有东西垮下来,人们问着自己,这些破产何时才能终止。、对她说来,内心最受打击的,还不是那些被摧毁了的“陷入困境的银行家、公司、金融界中的人和事业,而是她所认识的和所喜爱的那些可怜的人、股东、甚至于投机家,他们也一律东牺牲者之列。在打了败仗之后,她现在来计算死亡的队伍了。这其中不仅有她可怜的德若瓦,愚蠢而可悲的莫让特夫妇,如此令入心酸的可怜的波魏里野母女;另外还有一幕悲剧使她极为不安,那就是丝商塞第尔昨天也宣告破产了。她在儿童习艺所中看见过这个人,他也是一个董事,正如她所说,他是常务董:事会中唯一的也许可以信托十个苏的人。她说他是世界上最老实的人。赌的嗜好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以三十年的工作和诚信建立起巴黎一家最稳固的商号的人,还不到三年,就把这个商号毁了,腐蚀了,于是突然一下竟化为灰烬!从前他经历了许多劳碌的日子,那时他还相信以漫长的努力便可以釗造出一笔财产,可是由于他偶然羸了一次钱,他就瞧不起这种努力了,一心梦想在交易所中获致胜利,一个钟头之内,就可以赢到一个诚实商人需要一生才能找到的百万金钱。而现在,他想起这些过去的劳碌的日子,该有多么痛苦的悔恨!交易所把他的一切都拿走了,这位不幸的人象受了雷打一样,受了神谴责一样,他已无能而且不配继续经营他的商业了。他的儿子古司达呢,由于贫困的关系,说不定将来会变作一个骗子。他生就有一个贪图享乐的灵魂,他已经欠了四五万法郎的债,因为他签了一张期票给日耳曼妮,格儿小姐,弄得名誉扫地。此外还有一个使嘉乐林夫人大为伤心的孩子,那就是那个跑街马西亚。天晓得,过,这个人到底也是她所认识的人之一。他有一对微笑的大眼睛,当他在巴黎奔走,目的只是为了求得一些可怜的委托书时,他的态度象挨了打的好狗一样。在一个短时期内,他竟相信轮着他也来作一下交易市场的主人,违反他的穷苦的命运,跟着萨加尔的脚后跟跑,那么,现在真是何等可怕的坠落呀!这一坠落惊醒了他的梦,把他摔倒地下,折断了他的腰!他欠了七万法郎的债,他把这笔钱付了,其实他可以和其他许多赌徒一样,借口说这次亏损属于例外而不付款的。他以他整个的一生来作担保,他在朋友那里借了钱,了结了他这件大傻瓜的行为,来付他其实用不着付的款子。因为人家并不佩服他这样的豪爽,人家还在他背后耸肩表示轻枧。他只怨恨交易所,他现在仍然要作他所讨厌的肮脏职业。—他大声说,要在交易所中成功除非作犹太人;但他仍然还留在交易所,既然他呆在交易所,他就顽固地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大发横财,只要他还眼灵脚快。伹是那些不认识的死人,那些无名字无历史的牺牲者,更使嘉乐林夫人的心充满了无限的怜悯。这些人是大批的,他们布满了荒僻的荆棘林和长满野草的壕沟;此外还有被人遗忘的死尸和在每一棵树身的背后痛苦得快断气的伤者。多少可怕的无声悲剧!那一群小额年金收入者,那些把他们所有的储蓄都用来买同一证券的小股东,那些退休后的门房,那些同猫生活在一起的脸色苍白的老姑娘,那些性情古怪,生活严谨的外省退休者,那些爱施舍的乡村传教士,那些经常生活费用只有几个苏的人一哪几个苏买牛奶,哪几个苏买面包,他们的顼算是那么精打细算,那么有限制,以致一旦欠缺两个苏时就会造成极大不幸的这般人一突然一下,什么也没有了,生命都中断了,消失了。老人的手在颤抖,茫然不知所措,在黑暗中摸索,不能工作……所有这些谦恭而安详的人们,突然一下被拋掷在可怕的恐慌之中!在旺多姆那面,由于年金经管员法犹的逃跑使情势更其严重,那里来了上百封失望的信。法犹替一群顾客在交易所买卖股票,他替他们保管这些股票和现金。而他自己呢,也参加了可怕的赌博,在他赌输了而又不愿付款的情况下,他就席卷他手头还残存的几十万法郎,逃之夭夭。他使得旺多姆的周围,那些遥远的乡村充满贫困与眼泪。到处,所有的竹庐茅舍都动荡不安起来了。这一次就和大瘟疫流行过后一样,所有遭的人算起来还是那些有点小储蓄的中等人家;只有等到他们的儿子一代,再用多少年的辛劳才能复兴起来了。

最后,嘉乐林夫人出门到马佐那里去了。当她步行到银行街的时候,她就想到最近十五天以来,这位经纪人接连遭受到的一再打击。法犹赖了他三十万,萨巴达尼未付的帐款比法犹还要多一倍,博安侯爵和桑多尔夫男爵夫人,仅他们两人就应付一百多万的差额而不肯付,塞第尔的破产使他遭受差不多同样数目的损失,此外还有世界银行欠他的八百万,那更不必说了;这八百万是他替萨加尔转期的,这是一笔可怕的损失,是一个大漏洞,所有有深谋远虑的交易所的人都预见到这个漏洞是越来越黑暗了。已经有两次有人传说他将有大祸临头。在这命运濒于绝望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最后的不幸,这件事真等于引起了一场风波的一滴水:佛罗里因为承认他揩了十八万法郎的油而被人逮捕了。许许小姐,这位从前戏台上的配角,巴黎人行道上的痩蚱蜢的要求却越来越多了。起初,寻欢一次的价钱并不很贵,后来则要求在功多尔赛街租一所房子,更后来则要求珠宝,要求花纱?……使这位可怜而温和的孩子陷入不幸的,要算是萨多瓦事件以后他第一次赢的那一万法郎;这笔寻欢费那样快就赚到,那样快就花掉,使他需要另找一笔,再找一笔,使他产生了对如此高价买来的女人的疯狂的热情。不过他的情况倒是异常奇怪的,他揩了他老板的油,只是为了拿去偿付他,在另一经纪人处赌输了的款项,而他在马佐这面呢,则是表示无“限的老实,因害怕帐目立刻结算而焦虑,他肯定想把盗窃的事隐藏起来,以期万一发生竒迹般的获利时再来填补这个漏洞。在监牢中他哭得很伤心,悲哀地觉悟到他的耻辱和失望。有人讲,当天早±他母亲就从圣特城跑来看他,可是不幸病倒在朋友家里了。

运气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嘉乐林夫人穿过交易所广场时这样想。世界锒行这种不寻常的成功,股票如此迅速地上涨,不到四年之内,世界银行胜利了,征服了和控制了交易市场;可是随后却突然一下垮了,仅仅一个月功夫,就足够使这个巨大的建筑化为灰烬。这一切始终是使她莫名其妙的。马佐的情况岂不也是一样么?的确,一个人从来没有看见过命运向自己微笑到这个程度的。以三十二岁的年华就作了经纪人,由于叔父之死而变为异常富有,一个敬爱他的美貌女子作了他的妻子,而且替他生了两个美丽的孩子,他自己,也是一个不寻常的美男子。由于他的交际,他的活动,他的真正惊人的嗅觉,甚至于也由于他的尖锐的声音(他的笛声和甲各彼的雷声在交易所中是同样著名的〉,他在交易所中的地位一天一天地更其重要。你瞧,突然一下,他的地位动摇了,他已站在深渊的边沿,现在只消吹一股风,就可以使他摔倒。但是,由于他对于工作还有一股热情,商且也因他有一种青年人的远虑,他并没有参加赌博。因为他缺少经验和过分热情,又太轻信别人,他虽然在作正当的努力,但他还是遭受了打击。不过,各方面对他的同情倒是很深切的,人们相信他只要有充分的镇静,就可以脱离危险。

当嘉乐林夫人到了经纪商行的时候,在那间变成阴沉沉的办公室中,她感到一种废墟的气味,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她打从出纳处经过,看见那里有二十来个人,他们成群地在那里等着。现金出纳员和股票出纳员还在维持着商行的信誉,尽量支付本行开出的票据;但他们的手快不起来了,他们已付空了他们的最后一个抽柜。她从一扇半开的门看见结帐处仿佛在睡觉一样;自从交易所停业以来,那里的七位职员仅有极稀少的交易,他们都在那里读报纸。只有现货办公处还保持了一些生气。还算是伯尔蒂野襄理看见了她,招待她,可是这位襄理自己也很激动,在这个商行遭遇到的不幸中,他的面色也显得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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