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他颇有些为难,一股轻微的红晕泛上了他惨白的面孔。一“是的,她走了,她失踪了,已经三天了……她认识了我们家对面的一个先生,喻,那倒是一个很好的先生,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人……最后,她逃跑了。”

当他想把这件事详细说清楚而要去戲寻一些适当的词句时,他的舌头不灵了。嘉乐林夫人这时想起了娜达丽,一个瘦削的金发姑娘,有巴黎街头美女子的那种柔媚的表情。她特别想起她的一对大眼睛,她的目光是那么镇静,那么冷淡,有那种利己主义者所特有的明亮。她是一个为父亲惯坏了的孩子,是一个幸福的玩偶;倘使她觉得作一个老实的女孩子于她有利,她愿意作一个老实的女孩子,因此她还不至于作愚蠢、的堕落的女子。她只希望有一笔嫁妆,结了婚,然后能在一个小店铺中看守一个柜台。但是继续过着一文不名的生活,一天到晚同老实人父亲一起扫地洗碗,非劳动不可……啊,不!这种毫无新奇因而也毫无希望的生活,她够了。她走了,她冷静地穿上了她的皮靴,戴上了她的帽子远走他方了。

“我的上帝!”德若瓦继续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家里的确投有什么怏乐。一个可爱的孩子要她把青春在愁苦中度过,的确也是一件该诅咒的事。但是,纵然这样,她也未免太忍心了一点。你想想看,她简直不和我告别一声,也不写一封信,也不给我一点希望说她不时会回来看看我……她只是关了门就走,一切完事大吉!你看,我的手还在发抖,我为这件事变成了呆子。这件事我真没有办法,我还在我家里到处找她呢!在这许多年以后,我的上帝,我失掉她,我永远不会再有她,我那可怜的孩子,这是可能的事么?”

他停止哭泣。他的痛苦那么剌心,使嘉乐林夫人只能握着他的两只手,重复地说这样的话来表示她对他的安慰:“我可怜的德若瓦,我可怜的德若瓦!”

随后,为了使他散一下心,她又提到世界锒行破产的事。她很抱歉,说她不该劝他买那些股票。她虽然不提萨加尔的名字,但实际是在严厉地批判萨加尔。伹是,这位办公室的佣人却立刻兴奋起来。他始终沉湎于赌博,他现在还是那么热中:

“萨加尔先生,啊,他叫我不要卖棹是对的。事情是好极了。要不是叛徒出卖了我们,我们会把他们全吃掉的……夫人,如果萨加尔先生还在这里的话,一切还会变样的。人家把他关进监牢,真等于叫我们去死。还是只有他才能够搭救我们……我早想向法官说这一句话:先生,请你把他还绐我们,我还会再把我的财产信托给他,甚至于连我的生命都可以信托给他,因为这个人就是好上帝,你瞧,他会完成他所愿意作的一切事。”

吃惊的嘉乐林夫人望着他。怎么!一句生气的话,一;责备的口气都没有么?这是一种宗教信徒的热忱的信仰。对于他的群众,萨加尔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会使得他们服从他的权威甚至于到了轻信的程度呢?

“最后,夫人,我来的目的只为了向你说这一句话。如果我向你说到我个人的悲哀,你应当原谅我,因为我的头脑已经不很健全了……当你见着萨加尔先生的时候,请你再三好好地向他说,我们大家永远和他—道。”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这时旁边已没有别人,她对于生命起了一种厌恶之感。这个不幸的人真撕裂了她的心。她对于那个人,她不愿意说出他名字的那个人,有了加倍的忿怒,这种忿怒使她心上的伤痕更加深刻了。这时候,又有许多人来拜访她,这—天早上,她真不堪其扰了。々在这许多访问者中,若尔当夫妇是特别使她感动的。他们这种和睦家庭,只要采取什么重要的行动时,总是夫妻双双在一道的。他们一保尔与玛色儿一是来询〗句他们的父母莫让特夫妇所有的那些世界银行的股票,是不是真的已经一钱不值。在这方面,的确也是一个无可挽救的灾祸。在最后两次大战斗中,这位旧油布商入已经据有七十五股,买价为八个法郎,事情真好极了,因为在牌价上涨到三千的时候,这些股票便代表二十二万五千法郎;但是,最可怕的事情是,在他产生了斗争的热情时,他简直赌起买空卖空来了。他相信萨加尔的天才,他始终赌的是多头。到牌价崩溃时,他需要付出二十多万那样可怕的差额,这一来,竟连他最后一点点财产,那三十年如此辛苦的工作赚来的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收入,也一齐扫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很勉强才还清了他的债务,他卖了他引以为荣的勒让德尔街的小楼房。在这一件不幸的灾祸中,莫让特太太当然要比他更该负责的。

“啊,夫人,”生有一副可爱面容的玛色儿说,她这副面容纵使处于极大的灾祸中,气色也是很好的,而且带着微笑。“你想不到妈妈变成怎样的人了!她过去是那样的谨慎,那样的节约,连女佣人都怕她,她常常跟在她们背后,严厉地考查她们的帐目;可是她后来说话动辄就是几十万的法郎!她时时鼓动爸爸去干;爸爸呢,就底子说来是比较胆小的,如果妈妈不把她发横财的梦弄得爸爸发狂的话,他是准备听沙夫舅父的话的……首先,是他们读着金融报纸的时候着了迷;爸爸先热中起来,只是开始时他还是躲躲藏藏的,但随后,妈妈也参加了;其实在未参加以前,她每每以一个家庭好主妇的态度一再宣称她厌恶赌博,可是不久,她就象火一样地燃烧起来了。想赢钱的狂热病竟把善良的人也弄成这个样子,这是可能的么?”

玛色儿的一句话使若尔当想起沙夫舅父的面孔来,他于是感到有趣因而插嘴说:

“在这场大灾祸中,你还没有看见舅父的那种镇静!他穿着—件领子衬棕的衬衣,他也预言到了这场灾祸,他的话应验了……”他没有“天不到交易所去,他从不中止赌他的小额现货交易;只是一到赢了十五法郎或二十法郎,晚上回去时就感到满足,好象一个好职员完成了一天的任务时一样。在他的周围,以百万计的金钱从各方面崩溃了,两个钟点之内有人发了横财而另有一些人则倾家荡产;在雷电交加的情景中,黄金象雨一般流到了桶里。可是沙夫舅父呢,他绝不到狂热病,他继续争取他那种简单的生活,赚些小钱维持他的小小的癖好……他是狡猾人中最狡猾的一个,诺勒街最美丽的姑娘都在他家里吃他的点心和糖果。”

若尔当以这样偷快的心情暗射上尉那种滑稽生活的语言,使两位女性都感到有趣。但是,立刻处境的为难又笼罩了他们。

“啊,不会,”嘉乐林夫人声明说,“我相信你们的父母在他们的股票上弄不到什么钱了。我觉得一切都完了。现在股票的价钱只是三十法郎了,它还会跌到二十法郎甚至五法郎……我的上帝,真是些可怜人,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而且还有他们的享乐习惯,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呢?”

“唉!”若尔当简单地回答,“应当照顾照顾他们……我们现在还不是很有钱的人,但事情已经开始有办法了,我们总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

他不久以前碰到一股好运气。在经过多年的无出息的工作以后,他的第一部小说先是在报上发表了,随后印成单行本出版了。他的小说看来能一举成名。他变成了富有几千法郎的人了;从此以后,各方面都开门欢迎他去,他这时强烈地要求继续工作,对于财产与名誉,他都很有把握。

“虽然我们不能把他们请来住在一道,但可汰替他们租一所小房子,我敢说,一切事情总是有办法的。”

玛色儿十分亲热地望着他,感动得轻轻地战栗了。

“啊,保尔!保尔!你有多么好呀。”

她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安静一点吧,我请求你,”嘉乐林夫人惊讶了,她赶紧这样说了好几遍,“你们用不着伤心。”

“不,你让我哭一下吧,这并不是伤心……实际上,我爸爸妈妈作的一切真是太愚蠢了。我要问你一下,当我同保尔结婚的时候,爸爸妈妈老是在谈论的嫁妆,他们难道不该给我们?他们借口说保尔没有一个苏,说我坚持我们的婚约是一件傻事,就连一生丁也不给……啊,你瞧,今天他们比我们从前的情况还不如了!我的鎵妆,他们也许还保存着,这大约是交易所唯一没有吞下肚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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