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失措的嘉乐林夫人,当天晚上就拍了一封电报给还要在罗马呆一星期的她的那位哥哥。三天以后,哈麦冷就跑到巴黎来挽救这个危局了。

在圣拉查尔街,在图样室里一即昔日用那样高的热情来讨论和决定这一事业的地方一一萨加尔和工程师之间的辩解是极其猛烈的。这三天之内,世界银行在交易所中的崩溃严重得可怕,股票继续下跌,跌到票面的金额以内的四百三十法郎了。

跌势还没有停止,世界银行的根基是一点钟一点钟地在动摇,在往下坍了。

嘉乐林夫人竭力避免加入他们的谈话,她只默默地听着。她充满了良心的责备,她自认为她也是同谋犯,因为她曾立志要担起监督的责任以后,她却一切都听其自然。她卖了股票,不过是希望因此而可以阻止行情的上涨;她是不是不应当以此为满足才对呢?她是不是该釆取别的方法预告那些买股票的人,暈后甚至于采取行动来阻止那些疯狂的赌博呢?她是那样敬爱她的哥哥,可是现在看见他如此地受到连累,看见他的重要事业发生动摇,看见他一生心血尽付之东流,她的心都碎了。她尤其痛苦的是她觉得她没有判断萨加尔的自由,她不是爱过他么?她不是曾经委身于他么?这种秘密关系,使她更感到羞耻。她置身于这两个男子之间,心理上简直是一种惨痛的战斗。在大祸来临的那一天晚上,她以一种直率的热情流露迫使萨加尔听她说话,她把她长期以来积在内心的责备与恐惧和盘托出。随后,她看见他在微笑,态度还很顽固,仍然不承认失败,她考虑到他需要生存下去的力量,于是想她在他面前曾经表示过这样的脆弱以后,她就没有权利把他打倒在地下了。她只好以沉默来躲避,只好从态度上去表示她的责备,她只想作一个见证人而不愿作一个审判官。

哈麦冷平常是那么和悦,对于他自己工作以外的事毫不关心,而这一次也生气了。他猛烈地抨击赌博。世界银行在赌博的疯狂下垮下来,这一次危机是绝对的缺乏理性所造成的。当然,他也并不是主张银行让自己的股票下跌的人,那不比铁路公司,铁路公司有它自己的广大生产资料,因而有日常的收入;至于一个银行真正的生产资料,就是它的信用;信用一旦动摇,银行就将慢慢地死亡。只是,这里有一个限度问题。倘若说把牌价维持到两千法郎是一件必要的、同时也是稳健的举动的话,那么愿意它而且促成它达到三千甚至于三千以上的举动,便是毫无理性而且完全是罪过了。他来到巴察以后,他就需要了解真相,全部真相。因为上次举行股东大会时,他曾经听见人们在他面前明白说过公司并没有保存自己的股份,这一次人们可不能再欺骗他了,应当把一切都向他说了,他也不能象过去一样宽容了。帐簿都在那里,他极容易看清楚那些谎话。例如萨巴达尼的帐,他知道,他就是掩盖公司耍一切手段的假帐户。他根据这笔帐一个月一个月地查上去,发现从两年前起萨加尔的狂热病已在开始逐步地发展;他起初还胆怯,买进时还谨慎从亊,伹后来买进的数额便越来越大,结果竟大到买进了二万七千股,价值四千八百万之多。这不是发了疯么?这种冒昧的疯狂,仿佛对所有人是一种轻视;在萨巴达尼名下来往的数额竟到了这个程度!而且还不止萨巴达尼一个人,还有其他的傀儡帐户,银行的职员,甚至于董事,他们都在那里买进,而帐上作的又都是转帐,他们竟买进了两万股以上,代表金额也是约近四千八百万法郎。而这一切还算是买的现货,此外还有在一月份最后一个交割期的期货,也是两万股,代表金额是六千七百五十万,而这一笔款子是世界银行准备要交付的。这还没有计算到里昂交易所的情形,那里也买进了一万股,代表金额是二千四百万。把整个数字加起来一算,说明公司据有它自己的股票几乎到了它所发行股票的四分之一,而它对这四分之一的股票却是用了两亿之多那样可怕的款项买进来的!这就是它陷入深渊的原因了。一痛苦和忿怒的眼泪涌上了哈麦冷的眼眶。他,不久以前在罗马很顺利地杷一个伟大的天主教银行——“圣陵金库”的基础打好了。这样,到将来一有苦难的日子,就可以堂而皇之把教皇安置在耶路撒冷,安置在圣地传统的光荣之中。这个银行还可以使新的巴勒斯坦王国,不受任何政治上动荡的干扰。由于这个国家的,资源丰富,所以银行的经费基础可以靠大量地发行股票,所有的基督教徒都会争着购买这些股票。这一切,在一种愚蠢的狂赌中一下就垮台了。他走的时候,帐目是很可乐观的,百万计的金钱唾手可得,公司的繁荣是那样迅速和那样伟大,无论什么人都感到惊讶。但不到半个月工,当他回来的时候,两钇金钱已化为乌有,公司已倒坍在地下化为灰烬。这里只剩下一个好象经火烧过的黑洞。他的惊异是不断增长,他强烈地需要释,他想了解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促使萨加尔竭力于破坏他所建立的如此巨大的建筑物,促使他从这方面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毁它,而他自己呢,却还想在另一方面把这个建筑物完工呢!

萨加尔并不动怒,很千脆地回答这问题。他在事情发生后最初的几点钟是极其冲动而且丧气的,伹现在由于有一种不可驯服的希望,他又重新站立起来,坚强起来了。可怕的灾祸是由于叛徒的行为造成的,但一切都并未损失,他将杷一切重新建立起来。再说,世界银行之所以有那样迅速而伟大的繁荣,岂不正是人们所责备他的那一切方法所造成的么?成立财团,一再增加资本,最近一次的提前作出红利的决算,公司保留了自己股票,后来甚至于疯狂地大量买进自己的股票……这些都是和银行的成功分不开的。如果人们承认他的成功,同时也就应当成他的冒险。当我们把一部机器烧得太热时,它自然会爆炸。此外,他不承认他有任何错误。他所作的和其他银行经理所作的完全一样,只是更有魄力罢了。他始终没有放弃他天才的主意,伟大的主意,即把所有的股票都收买起来,打倒甘德曼。他无非就是没有这笔钱罢了。现在,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下星期一就可以召开一个特别股东大会。他想他有绝对的把握掌握与会的股东。他将使他们作巨大的牺牲,他坚信他只要说一句话,大家都会把财产贡献出来。在股东大会未举行期间,可以依靠其他几家大银行的小额借款来维持下去;这些银行,每天早上都把世界银行日常的急需用款借给它,这是因为它们怕它崩溃得太突然会动摇它们自己的信用。危机一旦过去,一切还可以继续而且重现光明的。

“但是,”看到萨加尔微笑的平静态度而安定下来的哈麦冷发表了他的意见,“在我们的敌对方给我们的这些援助中,你没有看见其中有一种策略么?它们的意思是首先躲避开,然后再慢慢地使我们坠落以便坠得更深一点,使我发愁的是我看见甘德曼也在这里面活动。”

的确,甘镩曼是最初出力防止世界银行立刻宣布破产的人之一,他们的实际用意是有些奇怪的,好象一个迫不得已要从邻居家里放火的先生,随后又急急忙忙地带了水桶去救火,以免整个地区都遭受焚毀。他已超然于宿怨,他只求一个光荣;这光荥就是:作全世界的第一个最富足、最老练、能够牺牲一切情欲来继续不断地累积自己财产的金钱商人。

萨加尔作出了一种不能忍耐的表示,他很气恼的是因为他感到战胜了他的人在那里夸耀自己的智慧和谨慎。

“啊,甘德曼,他想夸耀他有非凡的灵魂,他以为他可以用他的恩惠来杀死我。”

沉默了一会,直到现在没有说过话的嘉乐林夫人说:

“我的朋友,我让我的哥哥同你讲话,因为在他听见这些不幸的事件后,他当然感到很难过,所以他应当同你谈一谈……但是我们,我们几个人的处境,我觉得是很明显的,我觉得,如果事情二定要恶化的话,他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你说是么?你知道我们的股票是在哪一种牌价之下卖出的,人们不会说他故意抬高牌价来使他自己的股票获得巨大的利润。再说,这一次灾祸以后,我们都知道我们所要作的事……我承认,我并没有你那种顽固的希望。不过,你也是对的,应当挣扎到最后一分钟。我的哥哥绝不会使你灰心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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