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让图鲁的介绍,萨加尔已把那个正在困境中的天主教报纸《希望报》买过来了。他认为,买了这张报纸,对银行的设立会有所帮助。《希望报》的社址在圣约瑟夫街一幢老式的大楼内,那大楼潮湿而阴暗;各部门的办公室则设在后院的二楼上。进门后就是一个走廊,那里点着永远不灭的煤气灯。走廊的左边是让图鲁的经理办公室,接着是替萨加尔准备的一间房间;右边,排列着编辑部的大厅、秘书室和各科的办公室。楼梯口的另—面是经理部和出纳处,也有一个走廊绕过楼梯的背后通到编辑部大庁。

这一天,若尔当正会写一篇新闻稿,为了避免干扰,他大清早就来到了编辑部的大厅。四点钟一响,他就从编辑室出来,找着办公室的杂役德若瓦。虽然外面是六月的明媚天气,但走廊上的煤气灯却发出巨大的火焰;德若瓦就在这火焰下贪婪地念着人家带来的交易所简报;他是报馆中最先读到简报的一个人。

“喂,德若瓦,刚才让图鲁先生来了么?”“来了,若尔当先生。”

青年人犹豫了一下。他心情不好,站了几秒钟。在他那幸福的家庭刚处于困难的时候,他所欠的一些旧债却逼来了。虽然他的运气还好,找着这个报馆发表他的文章,但仍然要遇到很多险恶的难关;他的拫酬吋时要扣还借支,这一天他又该偿付一笔期票,杏则,就可能眼看着他的四件家具给人拍卖。他曾经两次要求经理预支一点薪水,但都无效,因为经理手里搔有他应扣还借支的单据,有理由拒绝他。

但当他决定走近门口的时候,办公室的杂役却说:

“让图鲁先生房里还有别的人呢。”

“啊!……他还同谁在一起?”

“他是同萨加尔先生一道来的,萨加尔先生告诉我,说他在这里等雨赫先生,除雨赫外,谁也不准进去。”

若尔当呼了一口气,这样要他等待,倒使他舒展了一下;向人家要钱的事,开口实在不容易!

“好的,我去把我的文章写完再说。等到经理有空的时候,请你告诉我一声。”

正当他要走开的时候,德若瓦却当着他的面,用一种极端愉快的神色说:

“你知道‘世界’已涨到七百五了么?”

青年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很不关心这类事。他回编辑室去了。

萨加尔几乎每天都是一样,从交易所出来后就上报馆去。他常常约人到报馆中他保留的一间屋子里见他,谈论特殊而神秘的事件。再则,让图鲁虽然在表面上是《希望报》的经理,只用和他竞争的同行也承认的纯粹雅典作风和绮丽而谨严的学院派文体写着政治论文,但实际上他是萨加尔的秘密代理人,是以善做微妙工作而取悦于人的家伙。除了许多别的工作外,世界银行周围的广大宣传也都是他组织起来的。从各地繁殖起来的小规模的金融刊物中,他选定了而且也收买了十来种。其中最好的多半是属于来历不明的锒行的。这些银行的战术很简单,它们发行这些刊物,只取人家两三法郎一年,这个数目实际上还不够邮寄费!但它们却另有收获,它们可以利用这类刊物招徕顾客们的金钱和作投机买卖使用的有价证券。刊物在名义上是发表交易所的行情,发表中奖的证券号码,发表对小额年金收入者有用的专门材料,但逐渐却连广告也登进去了;这些广告在形式上是推荐或供参考的,起初还小心翼翼,有理性,不久就漫无边际,甚至冒昧从事,在那些轻信的定户中间,散布着倾家荡产的种子在这一大堆东西中,在巴黎和全法国流行的两三百种出版物里面,他以他的嗅觉,选定了那些说谎还说得不甚厉害的几种,就是说还不太被人瞧不起的几种。经他深思熟虑以后,认为最好是收买《金融行情》那个刊物:它是有十二年历史的最有信用的刊物,只是,这样一种信用收买起来可能很贵,这也是一种威胁。他等世界锒行更富有的时候,等世界银行能够做到吹起最后一声喇叭就可以决定成为胜利的宣告的时候,再来收买这类刊物吧。再说,他的努力还不仅限于把这些特别的刊物团结成一支驯服的队伍,每期都来庆祝一下萨加尔手法的漂亮,他还同各大政治报纸,文艺报纸,订立包办性契约。报纸上要经常保持一种善意的记载,适应新闻政策的颂扬文章,当发行新股的时候,便以股票作礼品而取得这些协助。在他指挥下的《希望报》所进行的宣传那更不必说了。而这种宣传,还不是一种猛烈的宣传,不是无理的赞赏,而是一种解释,甚至于是一种讨论,一种对群众首先征服其信仰而后加以扼,的缓慢的方式。

这一天,萨加尔所以和让图鲁两人关在屋子里,便是为了讨论报纸的问题。他在今天早上出版的报纸上看到了雨赫写的一篇文章,对于卢贡前一天在国会中的演说,倍加赞扬,使他大为生气,因此他要来等这位议员,以便把这问题和他争论一番。人们会不会相信他是受了他哥哥的津贴?他这样让人家对这位大一臣的最细微末节的行动都毫无保留地加以赞扬从而破坏了报纸的政策,是不是能够得到点好处?让图鲁只要一听见他说到报纸的政策的时候,总是不出声地微笑。但是,他却安静地听他说,一面审视着自己的指甲,只要这阵风暴不吹到他的肩头……

他,让图鲁,以他那看透人情的文人的放肆态度,对于文艺是加以轻视的,正如他指着报上的版面,甚至是他自己有文章的那—版上所说的一样,不管是第一版或者第二版他总是轻视的;他只是对于广告,还刚开始有些情感。现在,他可以说是一色新的人了,穿一件漂亮的外套,扣眼上戴一个色彩鲜明的五颜六色的纪念章;夏天,手腕上挂一件浅色的薄大衣;冬天,他就穿值一百路易的皮大衣。他非常讲究他的头饰,帽子是无可訾议的,象玻璃一样闪亮。不过,虽然有了这些,他的漂亮仍然有缺陷,仔细看,他始终给人以一种不干净的印象,有一种失业教员永远洗不掉的污浊,他从波尔多中学失业出来跑到巴黎交易所,皮肤浸透了和染上了整整十年之久所揩来的油腻,虽然新的职业有保障,使他洋洋得意,但他仍然有极低下的自卑感,不敢抬头,常常有突如其来的畏惧心理,怕和从前一样人家会在他屁股上踢一脚。他现在拿十万法郎一年,但他会用掉十二万,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别人也并不觉得他有情妇,无疑地有一种下流的毛病困扰了他,这也正是他被人从大学赶出来的秘密原因。此外茴香酒渐渐地消磨了他的精力。自从他陷入贫困的曰子起,酒不断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从过去的下等咖啡馆起到今天的奢侈的俱乐部止,茴香酒除掉了他的头发,使他的脑盖和面庞都变成了铅色,这其间只有他扇形的黑胡须才保留了唯一的光彩,那是一副还可以令人产生幻想的美男子的胡须。因为萨加尔重新提到报纸的政策,他就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他的态度说明他是一个不喜欢把时间用在无益的情感冲动上的人表示疲倦时的态度;既然雨赫没有来,他就决定要对萨加尔谈一点正经事情。

不久以前,让图鲁对于宣传方法有一种新的意见。他首先想写一本书,一本不过二十页的书,内容专写世界银行所创立的各种事业,但要有一种戏剧化的小说趣味,文体则要用通俗的文体。他想在各省都要有这本书,他可能把这书的价钱定得很低,以便推广到最遥远的乡村中去。随后,他还计划设立一个通讯社,出版一种交易所的简报,送到各省许多较好的报纸上去登载,把这简报送给这些报馆作礼物,或者只叫这些报馆付一点少得近乎可笑的订稿费。这样,他们不久在手中就可能掌握一种强有力的武器,一种为敌对银行也不得不加以尊重的力量。他深知萨加尔的脾气,他把他这种意见向他吹嘘,直到萨加尔采纳了这些意见为止。后者不仅采纳,而且把这些意见当成自已的意见,并加以发挥成为自己的创见。许多分钟过去了,两个人最后同意把那笔宣传费作多种使用:支付第一季度的广告费,支付各大报的补助费,支付给敌对银行的一个简报的编者,这人是他们应当收买过来叫他不说话的;有一家很受人尊敬的报纸正在标卖第四版的广告地位,那么宣传费用里还得拨一部分出来包下这个第四版的版面。他们的这种浪费,向四面八方吵吵嚷嚷抛掷出去的金钱,特别表朋了他们对群众的极端轻视;他们是狡猾的生意人,群众则一无所知;他们不屑于尊重准备听信一切虛构的故事的群众;所有的人都被交易所的复杂经营蒙蔽到了迗种程度,以至于一切下流无耻的手段都可以吸引那些过路的人,因而使得百万财富如雨一样降到银行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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