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尔当正要设法再写五十行才能登满两栏版面的时候,却被德若瓦来打扰了,原来德若瓦有事叫他。

“啊!”他说,“让图鲁先生现在一个人了么?”

“不是,若尔当先生,他还不是一个人……是你的太太在那里请你去!”

若尔当十分发愁,匆忙地跑出来。自从几个月以来,梅山终于发现了他用若尔当之名在《希望报》上写文章以后,他就为那六张五十法郎的期票被毕式追逼;这几张期票是他从前签给一个裁缝的。单拿期票所代表的总数三百法郎来说,他倒还可能付出这笔款子,但使他大为生气的是,那利息过于巨大,整个数字竟有七百三十法郎零十五生丁。不过他还算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约定以后每月付一百法郎。可是他还是付不出来,他们新成立的小家庭有许多迫切的需要;这样,每个月的利岛便加得更多了。他那难以忍受的忧虑又开始了。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极其紧急的事。

“什么事?”他问在候见室里等待着的妻子。

在她还来不及回答的时候,经理室的门突然开了;萨加尔在门口出现,并且喊道:

“喂,到底怎么样?德若瓦,是雨赫先生么?”这位办公室的杂役被诘问以后,不清不楚地说:“我的天!先生,他还没有来,我没有法子叫他来得更快一点呀,我……”

萨加尔带着怨声把门重新关上。若尔当把他的妻子领到邻近一间房间,很不自在地问她:

“出了什么事?亲爱的。”

玛色儿平常是非常愉快而且非常勇敢,她是一个有粽色头发的矮胖子,在发光的脸上长着一对带笑的眼睛,一张嘴巴整齐端正,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表达她的幸福;但这一次,她却仿佛完全陷入了不安状态。

“啊,保尔,你知道,来了一个男人,啊,是一个非常讨厌、叫人害怕的男人。他周身发臭,我想他一定喝了酒……他告诉我说一切都完了,说明天就要拍卖我们的家具了……他手里拿着—张纸条,他坚持要贴在上面,贴在门上……”

“但是,这不行!”若尔当喊道,“我事前并没有接到过任何通知,他们应当有一定的手续!”

“啊!是的,你真是比我知道的事情还要少!文书送来的时候,你总袅看也不看……我为了不准他贴那张纸条,我给了他两个法郎。这样我就跑来了,我想立刻告诉你。”

他们都陷入了失望。他们的克里西街的小家庭,那四套蒙了蓝絨的祧木家具,他们是按月分期付款经过多少艰难才买到手的;对这个小家庭,他们有时固然因为发现它有一种没落的资产阶级的情调而加以嘲笑,但他们始终是多么地引以为骄傲呀!

他们爱他们的家庭,因为从新婚之夜起,它就成了他们幸福的一部分。那两间小房间,充满了太阳,有宽广的眼界,一直可以望到瓦列里扬山。而且他还钉了那么多的钉子,她又那么巧妙地用棉布裱了墙壁,以便使这一住处能表现出艺术家的风味。人们现在要拍卖他们的这一切,这行么?这一个可爱的角落,他们在其中即使穷困也很快乐;可是人们现在要把他们从这里赶跑,这行么?

“听我说吧,”他说,“我打算要求预支一笔钱,我将尽我的一切能力去做。但是我没有多大希望。”

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向他说了她的主张。

“而我,我想到的事……啊!凡是你不很愿意的事,我总是不会做的。我之所以来同你商量可以证明这一点”……;我打算去求求我的父母。”他坚决拒绝了。“不,不,绝不!你知道,我不愿意欠他们的债呀!“的确,玛色儿的父母莫让特一家始终还是过得很舒服的。但是,在若尔当的心上,始终还记得他们冷冰冰的态度。当他的父亲在破产中自杀的时候,莫让特对于自己的女儿所筹划的婚姻很久都不允许,直到女儿正式声明心甘情愿后,他们才同意,但还采取一种伤人情面的态度来对付他,其中一件,就是连一个苏也不给,因为他们相信一个在报纸上写文章的人是会吃光一切的。将来,他们的女儿固然可能继承他们的财产,但若尔当和他的妻子,不到继承财产以前,却甘愿饿破肚子也不愿意向奠让特两老要求丁点东西;他们只不过一个星期去一次,星期日的晚上到莫让特家吃一顿饭罢了。

“我可以说,”她又说,“我们的这种成见是可笑的。既然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既然总有一天一切财产都要归我所有……谁都听我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在魏来特做油布生意赚了钱后,每年有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收入。再说,他们还有一座小楼房,有一个小花园,他们在那里过着退休生活……当他们在那里什么都很丰富的时候,而我们却在这里吃这么大的苦头,这是愚蠢的。其实,他们也绝不是恶毒的人。我告诉你,我要去找他们!”

她有一种含笑就义的态度,神情坚决,在她想使她亲爱的丈夫更幸福的心愿上,她是极其讲实际的。她亲爱的丈夫是这般地努力工作,但他得到的社会批评,只是冷淡和臭骂。啊!金钱,她梦想弄到很多捆金钱来送给他。他也用不着这样愚蠢地故作清高,既然她爱他,既然她应当把一切都给他。这是她的神仙故事,她自己的《灰姑娘》。她愿把她的帝王家的财富,用她自己的小手,亲自拿去放在那破产的王子脚下,帮助他走向光荣,征服世界。

“你瞧,”她抱吻着他愉快地说,“我应当帮你做一点事,不能把全部劳苦都堆在你一个人身上。”

他让歩了,同意她立刻上巴底略尔区勒让德尔街去,她的父母就住在这条街上。他认为她可能带着钱回来,使他当天晚上就能够把款子付出去。他把她送到楼梯口,显得很感动,仿佛她正要去冒很大的危险一样。这时雨赫突然来了,他们不得不急忙抽身让他过去。当若尔当回到编辑室写完他的新闻稿以后,他听见让鹵鲁的办公室里发出一种猛烈的、爆炸似的声音。

重新变成主人的萨加尔,这时候具有强大的力量,他要别人听他的命令,因为他知道那些人在他们合伙进行的巨大财富的赌博中,希望赚钱,深恐失败,所以他掌握了他们。

“啊!你到底来了!”他看见雨赫时这样叫起来。“你是不是要把你的专栏文章拿去献给这位伟人,你才在国会耽误得这么久?……我够了,你知道,你那些向他献媚、向他拍马屁的文章!我等你来,为了向你说,这该完了,将来,应当写一点别的东西。”

雨赫被他这样质问,只好望着让图鲁。但是让图鲁决定不帮他忙,以免自找麻烦,于是拿起手指去玩弄他美丽的胡须,眼睛则若有所失。

“怎么,写别的东西?”这位议员终于这样回答,“但是,我所写的正是你要我写的东西呀……《希望报》是天主教与保王党的进步的报纸,它进行过一种凶猛的反卢贡的宣传运动。当你买过这张报纸来的时候,是你请我写一系列的拍马屁的文章来表示你对于你的哥哥并无仇恨,同时也以此表示报纸的新政。

“恰恰是为了报纸的政策,”萨加尔更其粗暴地说,“我要指责你的,正是你破坏了我们拫纸的政策,”……难道你以为我愿意做我哥哥的附庸么?的确,对于皇帝的称赞,对于皇帝的感恩之情,我从来也没有失悔过;我不会忘却我们大家所负于皇帝的东西,我,特别是我,我所负于皇帝的东、西:并不会忘却。只是,我们并不要攻击帝国,相反的,只要以一个忠实臣仆尽责任的态度去指出它一些错误就够了……你瞧,这就是报纸的政策:忠于皇室,但对大臣们,对那些因杜伊勒里宫的恩宠而争吵不休、兴风作浪的野心家,却应保持完全独立的态度。”

为了证明别人并没有好好地征询过皇帝的意见,他高谈阔论起政界的局势来了。他谴责卢贡失掉了独揽大权的毅力,失掉了他过去对专制权力的信仰;现在卢贡竟同那些自由思想的人和平相处了,而他唯一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他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胸膛,说他是绝不动摇的人,说他从最初一点钟起到现在止始终是波拿巴派,他崇拜拿破仑第三的政变,他相信,过去和现在一样,法国的昌盛,全靠某一个人的天才和力量。与其帮助他哥哥发展,与其让皇帝因一再退让而自杀,他不如和那些信仰专制的不屈不挠的人联络一气,和天主教徒打成—片,以便阻止他所预见到的迅速的歹员落。希望卢贡当心吧,《希望报》可能恢复它替罗马方面的宣传呢!I雨赫与让图鲁听着他,对于他的忿怒甚为惊异,完全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热烈的政治信念。雨赫想替政府最近的一些措施作辩护,于是说:

“天呀!我的亲爰的!如果帝国倾向于自由的话,那是全法国人民促使它这样的……皇帝既然受人民的督促,卢贡也只好跟随皇帝这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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