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已到了十一月初旬,世界银行的设备还没有完工。细木工人还在装璜板壁,油漆匠还在油漆那遮盖院子的玻璃房顶。
工程迸展缓慢应归咎于萨加尔,他不满意设备过于简陋,他需要漂亮,而拖长了工作的时间。他没有方法把墙往外推,来满足他豪华的梦,结果他生气了,于是请嘉乐林夫人把那些包工头开除掉,由她自己担任监督最后装置柜台的工作。这里设有无数特殊的柜台。院子已改装成中央大厅,柜台就在厅的周围。这些柜台口都装置了栏杆,严肃而又恰如其份,上面横悬着一块漂亮的铜牌,用黑色的字母标明这柜台所司何事。总之,虽然地方略为狭小,但一切设置仍安徘得极为适当。楼下是与群众直接发生联系的各科,收款、发行股票、一切银行的日常业务;楼上是一些内部的机构,经理室、电讯部、会计处、仲裁处、人事处等。总之,在这样紧凑的一块地方,可以允许两百多个职员活动。在人们进去的时候,最感到惊讶的,这里有一种严肃的气氛,一种古时的圣教虔诚的气氛,即使在工人下班时彼此拥挤的时候,银行职员收进金子发出铿锵声的时候,这种从神圣的处所隐隐散出来的气氛,都叫人感觉得到。无疑地,这种气氛是来自这座黑暗而潮湿的大楼,即在毗邻花园树荫覆遮下的这座沉静的大楼。大家都感觉到来到这里,便好象走进了一座修道院。
一天下午,萨加尔从交易所回来,他也有此感觉,这寘使他惊异了。幸好许多地方并不象教堂一样贴金,这才使他有些安慰。他向嘉乐林夫人表示他的满意。
“那么!无论如何,拿初创来说,这就很好了。人家一看,仿佛是自己的家一样,真象一座小教堂,将来,大家还可以看见……谢谢你,我的漂亮朋友,从你的哥哥走了以后,你费了很大的功夫,真是谢谢你。”
因为他的原则是利用出其不意的情况来取胜,因此他设法发扬银行庄严的外表的特色,他要他的职员穿一身礼拜堂中青年执事的制服,大家说话要讲究,收款和付款要象教堂的办事人那样的小心。
萨加尔的一生都是乱七八糟的,从来没有这样积极做过事。早上,从七点钟起,在职员未来之前,甚至在他的佣人还没有生起炉火之前,他已经到办公室来了,拆阅他收到的邮件,答复那些迫待答复的信件。随后,一直到十一点以前,人的往来,就象永无休止的跑马:大量的朋友、顾客、经纪人、外场伙计、跑街,所有金融界人士都来了;来听取吩咐的那一串本行的科长,更不必说了。他自己呢,只要有一分钟空闲,就站起来,到各科去作—次迅速的视察;每个职员都在恐怖中生活,担心他会突然出现,因为这种出现,时间是时时不同的。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他就上楼同嘉乐林夫人共进午餐,他吃得很多,同时还喝酒,因为他痩,吃喝多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在这里多花一点时间也不算是损失,因为在这时候,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是他使他的漂亮朋友向他开诚布公的时候,即是说,这时候他总是要问问她对于人和事的意见,可是经常他总是不会采用她绝顶聪明的意见。正午,他到交易所去,因为他愿意第一个先到那里,目的是想看看和谈谈。再说,他也并不公开赌,他到那里仿佛是为了一个极平常的约会,因为在交易所他也的确不难遇到世界银行的一个主顾。伹是,他的影响在交易所里已经表现出来,他是以威利者,以信用卓著的人,以真正有无数百万金钱作后台的人的身份出现在那里的。有些爱说怪话的人,一看见他就互相悄悄地谈论起来,胡诌着,多奇怪的传说,预言他未来的权势。三点半钟左右,他总是要回家的,他不得不作那些令人生厌的签字工作,这些工作简直把手训练成一种机械的活动,其机械程度到了他命令职员、回答问题、处理事务可以一边自由点头摇头,任意谈话,一边无须停止他的签字工作。六点钟以前,他还得接待一些客人,总结他当天的工作,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当他再上褛到嘉乐林夫人那里去的时候,那就又是一顿比十一点钟那—顿还要丰盛的餐食:上选的鱼,特别是野味,酒的方面是随兴之所至,香槟酒,葡萄酒或者布尔果尼酒,选中哪一样就算哪一样。
“你说,我还不算老实么?”有时,他这样微笑着髙声说,“我不追求女人,不到俱乐部和戏院,我象一个谨慎的商人一样,始终只在你的身边生活……你应当把这些事写信告诉你的哥哥,安他的心。”
实际上,他并不象他所吹嘘的那样老实。在这时期,他出于—时高兴,爱上了布扶喜剧院的一个女歌手,甚至有一天,他放荡得跑到日耳曼妮,格儿小姐那里去了一次,不过在那里他没有得到任何满足罢了。真实的情况是他一到晚上,就疲倦得不堪了。再说,他成天沉浸在欲望中担心着他的成功,因此别的欲望也就减少,甚至麻木了;只要他觉得他还没有胜利,还没有成为一个无可争辩的财富的主宰时,他便觉得如此。
“对呀!”嘉乐林夫人快活地回答,“我的哥哥那么谨慎,以至于谨慎对他说来只是一种自然的状况而不是一种值得夸奖的行为……昨天我已写信告诉他,说你已经决定不再给董事办公室贴金,他一定会很高兴。”
这是十一月初的一个极端寒冷的下午,嘉乐林夫人正吩咐油漆匠头子,叫他把董事办公室简单地刷一下灰桨就好了;这时有人拿了一张名片来,说这位来宾坚决要求会见她。名片很脏,上面是以粗大字母拼成的“毕式”的名字。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她命令叫他上来到她哥哥的办公室来见她,这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
毕式所以能够经过差不多整整六个月还能忍耐,他所以不立刻利用他的意外发现,利用他发现萨加尔有一个私生子的事,首先是因为他感觉到,他只能收到萨加尔签给那位母亲的一张借据款项的六百法郎,成绩未免太菲薄,要想威胁萨加尔从而得到起码的几千法郎也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一个脱离任何羁绊的鰥夫,丑名声是不会叫他怕的;那么怎样恫吓他呢?一个偶然生出来的孩子,在污泥中长大了,将来除了作妓院老板或杀人犯外,还能作什么呢?象这样一件令人讨厌的礼品,怎么能叫他出高价来收买呢?当然,梅山想方设法编造了一笔费用巨大的账目,大约一共是六千法郎。这数目是一个法郎一个法郎地借与她的表妹,即孩子的母亲罗莎丽,沙威夷的;除此以外,还有这位不幸女人病中的费用,她死后的埋葬费,坟山的修理费,……
最后,自从维克多要她负责养育以来,她在他身上用的钱,食物,衣服和其他一大堆东西的费用……但在萨加尔同孩子的父子血缘关系无法证明的情况下,难道他不会喊他们滚蛋么?但是这—种父子血缘关系,还毫无方法可以证明,如果说有的话,那也不过是孩子象他罢了。因此,在萨加尔身上,只能挤出那张签条上的款子,而且还要他不能引证“过期无效”来抵赖才行。
毕式之所以迟延,另外还有一种原因:他的兄弟西基斯蒙得了肺炎,不久以前躺下了,不能动,他在他的旁边过了好几个可怕的星期。尤其是有十五天,这位非常活跃的商人,竟把他追踪的一切复杂线索忽略了,忘怀了,他也不再到交易所去,对那些债务人也不提起控告;他始终不离幵病人的床头,象一个母亲一样看护他,照料他,替他换衣服;他本来是一个无耻之尤的悭吝人,但这时却变作浪费者了;他聘请了巴黎的第一流医生,愿意付药房老板最贵的药费,只要他的药服了有效。医生禁止病人工作,但西基斯蒙固执地要工作;于是毕式便把他的文件,他的书,一概藏了起来。在他们兄弟之间竟成了一种狡猾的战斗。只要他的看护人因无法战胜疲劳打起瞌睡时,为热病烧得憔悴了的青年人,便带着周身是汗的身体,找着一枝断铅笔在一张报纸的空白处,作起他的计算;他要根据他的正义梦,分配天下的财富,保证每一个人对于生命和幸福都有自己的一份。毕式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把残余的最少一点生命力都拿去牺牲在、那种幻想上,因而病得更厉害的时侯,真是心都碎了!把这类无聊的事作为一种游戏,他是准许的,正如一个大人准许小孩子玩木偶人一样,只要他的身体健康就可以,但用这样疯狂的、不切实际的思想来杀害自己,那就太蠢笨了!西基斯蒙为了对他哥哥的爱,同意不再胡闹以后,稍稍恢复了一点精力,而且也开始能够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