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毕式重新开始他的业务,声明萨加尔的事件应当解决,既然萨加尔又以胜利者的身份重回交易所,既然他已成了一个无可否认的有还债能力的人。他打发去圣拉查尔街探听消息的梅山的报告是很好的。但是,他正面向此人迸攻却还有些迟疑。他一面等待时机,一面研究到底应采取何等战术才能战胜萨加尔。正是这时候,梅山口中露出一句话,说到嘉乐林夫人,这位主持家务的夫人,是全区供应商人都谈到过的,这使他想到—个新的进攻萨加尔的计划。他揣想这位夫人做了他的情妇绝非出于偶然。她岂不是一个有钥匙可以打开他的柜子和他内心的女人么?他常常很容易听命于所谓“灵感”这东西,他愿意叫突如其来的“神智”领导他,象根据嗅觉的简单指示就去打猎一样,准备在以后遇到的事实中再去找寻一定的决策,这就是他之所以到圣拉查尔街来看嘉乐林夫人的原因。

在楼上那间图样室里,嘉乐林夫人看见这位胡子都没有刮干净的胖家伙,着实惊讶了一下;他的面貌既平板又肮脏,穿—件油腻了的外套,打一条白色领带。毕式也在那里估量她,一直估量到她的灵魂;他发现她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一个人,那般的高大,那般的整洁,又有一头可赞美的白头发;这头发的光彩映在她那仍然年轻的面貌上,使她有一种快活而温和的表情。她的稍嫌大了一点的嘴巴,给了他很深的印麥。她的嘴巴的表情是那样和善,使他立刻决定了一切。

“夫人,”他说,“我本打算和萨加尔先生谈一谈的,可惜听说他不在……”

他在说假话。他根本没有要求见他,因为他很清楚他不在,他已经侦察到他上交易所去了。

“所以我不客气地来告诉你,我内心里愿意这样做,我深知你是何等释的人……我所要告诉你的事情是这么严重,这么微妙……”

嘉乐林夫人一直还没有请他坐,这时才用一种不安的然而是关心的态度指一个位子叫他坐下。

“说下去吧,先生,我听你的。”毕式小心翼翼地把大衣的衣角提着,似乎怕弄脏了的样子,内心里这样断言,一定不错,她是同萨加尔睡过觉的。“因为,夫人,这些话真是不容易说出口。……我要向你承认,到最后一分钟,我自己还在问我自己,把这样一件事情信托在你身上,我到底作得对呢还是不对?……我希望你在我的行径中看出来,我的唯一的要求,是使萨加尔先生弥补他从前的过在她这方面,已经明白她正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了;她希望尽量缩短那些无益的废话,就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叫他不要含糊其词。于是,他也就不再坚持那套客气话了。他长长地讲了那段过去的历史,罗莎丽如何在哈尔卜街被人诱奸,萨加尔躲藏起来以后,她如何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位被弃的母亲如何在堕落生活中死去,遗下的孩子如何由一位姑母养育,但姑母又是如何地忙碌没有好好地管教孩子,使他在下流不堪的环境中长大。她静听着,这一段她事前没有想到的浪漫故事,使她惊讶了;因为她原以为这不过是金钱上的一些嗳昧问题;随后,显然地,她受了感动,孩子的被遗弃,母亲的悲惨命运,都使她感动;在她那始终不育的妇女的母性之爱中,她更加觉得不安。

“但是,”她说,“先生,你敢说你所讲的事情一定确实么?……这类事情,是要有最有力而绝对的证据!“他微笑了。

“啊,夫人!有一个绝对明显的证据,孩子和他的父亲是出奇地相象……而且,日期也在,一切都相符,是这件事情的最有力的证明。”

她坐在那里哆嗦。他考察她。沉默了一会以后,他继续说:“夫人,现在你该明白,这件事要直接告诉萨加尔先生是多么地为难呀!这中间,我自己并没有丝毫好处。我不过是代表那位姑母梅山太太来的;因为在一个唯一的偶然机会中使她发现了那位找了很久而找不到的父亲。我很荣幸能够同你谈话,我要向你说清楚,给那位不幸的姑娘罗莎丽十二张五十法郎一张字据的萨加尔先生,是以席加尔多名字签的字。在这种可怕的巴黎生活中,我的天,这件事我真不敢断定是否可以原谅,只是萨加尔先生对于我这样干预人家的事所持的理由,恐怕是不会重视的……因此,我忽然感到该先来见见你,夫人,以便我完全信赖你指点我以后该怎么办;因为我知道你是非常关心萨加尔先生的事情的……你瞧,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你想我还是等着他,今天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么?”

嘉乐林夫人显得越来越为激动。

“不,不,以后再谈。”,但是,这件隐事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毕式继续在侦察她,他很满意她的敏感,因为这样她才落入他为她设置的圈套。这时他打定了主意,坚信从她身上可以挤出来的东西,一定比在萨加尔身上所能挤出来的要多得多。

“因为,”他喃喃地说,“我们应当打定一个主意。”

“好吧,我去……是的,我要到那不勒斯里去,我要去看看这位梅山太太和孩子……最好的办法,我先得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她有一种深谋熟虑的想法:在未告诉孩子的父亲以前,她决定去作一次细心的调查。以后,如果她认为事情是确实的话,再告诉他还来得及。对于他的家和他的安宁,她不是负了监督的责任么?

“可惜,这件事情很急迫。”毕式看见已能随心所欲操纵了她以后,又这样说:“可怜的孩子在受苦,他的处境是可怕的。”她站起来了。

“我戴一顶帽子,我立刻就去。”他不得不离幵了椅子,漫不经心地说:

“我还没有跟你说,有一笔小小的帐款该偿付。自然,孩子是要花钱的,还有,他母亲在生时借的款……我……我还闹不清楚。我是不愿负任何责任的,一切单据都在那里。“”好的,我去看看。”

然而他也仿佛有些感动的样子。他说:

“夫人,你知道我在商场中看见过多少怪事呀!每每是最诚实的人,到后来一定会为他们过于感情冲动而产生痛苦,或者,最坏的是因为他父母过于感情冲动产生了痛苦……说到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例子。你的破产的邻居,波魏里野家的女士们……,他突然走去靠近窗门,把他那热中于探奇的眼光深深地望着邻居的花园。无疑地,自从他进来以后,他就在研究如何进行一次侦察。在他作战的地方,他需要熟习它的地形。波魏里野伯爵曾签了一万法郎债杈认可书给科依姑娘,在这一件事情中,他猜得很准确,从旺多姆送来的材料已把他所预料到的事告诉了他。被诱奸的姑娘,在伯爵死的时候,还是一个钱也没有,只是拿到了那一张废纸;她渴望到巴黎来,结果是把那张债权认可书抵押给那个放高利贷的沙尔比野,大约只抵押了五十法—郞。不过,他虽然立刻发现了波魏里野一家人,但他打发梅山在巴黎各处探听了六个月仍然不能找到科侬姑娘。她先前是在一个执达吏的家里作丫头,任何事情都要做,毕式跟着这条线索找寻了三个地方。随后,她因为行为不端被人赶跑了,于是便失了踪。他在巴黎各角落都去搜寻过,仍然无效。这件事使他很不痛快,因为倘若他没有这个姑娘作为丑名声的罪证拿去威胁伯爵夫人,要想在伯爵夫人那里得到点什么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仍然照样经营这桩“生意”,他很高兴这时能够在窗前认清楚了这大褛的花园,因为过去他只是在街上看过这大楼的正面。

人以一种不安的同情这样问。他装作老实人的样子说:

“不会吧,我不相信……我只是想说,由于伯爵的品行不好,把她们弄得这么悲惨……是的,我在旺多姆那面有些朋友,我知道他们的历史。”

他终于离开窗门,在他伪装的感动中,他突然而且也很奇怪地想到了自己。

“还有,单是损失一些金钱倒也罢了!但是,当一个家庭遭到死亡的威胁时!……,这一次,真的眼泪浸入了他的眼眶。他想到了他的兄弟,连呼吸都困难了。她以为他的家里最近一定死了人,但为了谨慎,没有问他。从他进门一直到现在,从他引起她的恶心这一点来看,她断定他是干下流勾当的人物,的确是一点儿也没有错。这一些出乎意外的眼泪比她聪明的战术更进一步使她下了决心,即刻就到那不勒斯里去的欲望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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