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矮小的萨加尔,每次遇见她的时候,总用眼睛不断地看她,对她很感兴趣,并暗中羡慕她的高大身材和她那健壮的肩头。渐渐地,周围的人们中,他知道了哈麦冷兄妹的历史。乔治,哈麦冷和嘉乐林,哈麦冷,他们是孟伯利省一个医生的孩子;这位医生是著名的科学家,热忱的天主教徒,死时一点财产也没有。当父亲去世时,儿子才十九岁,女儿才十八岁,因为乔治进了高等工程学校念书,所以嘉乐林也随着他来到了巴黎;她在巴黎找到了一个小学教员的位置。是她每每把价值五法郎一枚的银币给了他,才维持了他两年读书期间的零用。后来,他毕了业,但成绩并不很好,所以不得不在街头闲逛寻找工作;还是她维持他,一直维持到他找到了一份职业。这两个孩子互相敬爱,做着永不分离的梦。可是,一次意外的结婚却出现了。青年姑娘的温柔贤淑与活跃的知识,征眼了她教书的那家商店的那个有百万资财的啤酒商人。乔洽赞成她接受这一门婚姻,这是他后来惨痛地失悔的一件事,因为嘉乐林过了几年的家庭生活以后,就不得不请求分居以避免被她丈夫杀死。丈夫经常喝酒,在愚蠢的嫉妒发生以后,就拿刀子追逐她。那时她刚刚二十六岁,由于顽固地不肯向离弃她的男子要求任何津贴,她重新变成穷人。但她的哥哥从多次尝试失败后,终于找到了他所喜欢的工作:他要同苏伊士运河初步勘测委员会一道出发到埃及去。他带了他的妹妹同去;她很有奋斗精神地居住在亚历山大港。当他要在这一个地方各处活动的时候,她就开始教人功课。他们这样在埃及一直住到一八五九年,当鹤嘴锄开始挖掘塞德港海岸时,他们是参加了的。这时的工程队人数很可怜,只有一百五十个土工分散在广大的沙漠中,受着一小股工程师的指挥。为了保证粮食的供应,哈麦冷被派到叙利亚去;由于同他的上级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件,他就一直留在叙利亚。他把嘉乐林叫到有其他学生等着她的贝鲁特去。他投身于一个法国公司管理的巨大事业,设计一个从贝鲁特到大马士革的公路的图样。这是通过黎巴嫩山峡开辟出来的第一条公路。他们在那里又生活了三年,直到那条路建成时为止。他为了要去视察山形,曾经离开了两个月,穿过套鲁山脉到君士坦丁堡旅行了一次。只要在她可能脱身的时候,她总是追随他。她对他所作的“再生计划”,即幵垦沉睡在灭亡文明灰烬中的古老土地的计划,感到极大的兴趣。他收集了满满一文件夹的意见和计划。他觉得,如果他要把一大堆事业具体化,成立公司,找到资本,他就急需回到法国去。他们在东方寄居了九年以后,动身离开了;他们很好奇地重到埃及去转了一趟,那里苏伊士运河的工程使他们非常热中:仅仅四年工夫,塞德港的沙漠上生长出一个城市,任何人都在那里活动,如蚂蚊似的繁殖得越来越多,他们已改变了土地的面貌。但是,在巴黎,恶运却等着哈麦冷。十五个月以来,他都在为他的计划奋斗,他太谦虚,又不多说话,无法把他的信念传达给别人,他老呆在他以一千二百法郎祖赁的阿尔魏多大楼三楼一个小小住宅的五间房间里,比起他在亚洲的山岭和平原中奔跑时成功的希望还更少了。他们节省下来的钱很快地用光了,兄妹俩遭遇到巨大的困难。
嘉乐林夫人看见哥哥心灰意懶,美丽而愉快的脸上不免阴沉下来;她的这种日益增长的忧愁,萨加尔十分注意。在这一家庭中,她是略略有些男子气的;在生理上和她很相象的乔治,却比她更其脆弱,但他的劳动能力却是很少见的;他尽心地做着研究工作,也不应当叫他不研究。他从来不想到结婚,也没有感到有此需要,他敬爱他的妹妹,这对他就够了。他可能有过逢场作戏的情妇,但谁也不知道。他从前是高等工程学校最用功的一个人,知识也非常广泛,对于自己所进行的事业非常热心;他有时表现得那么天真,甚至人们以为他有点傻气。他是在最严格的天主教教义中长大的,因此他一直保存着他自幼承受的宗教观念;在实际行动中他很自信。至于他的妹妹呢,则浏览群书,搜求广泛的知识,当他陷入专门技术工作中的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她就尽心于增长自己的知识。她会说四种语言,经济学者和哲学家的著作她都阅读,有一时期她非常热爱社会主义者和进化论者的理论;但她是沉静的,她由于旅行,由于长期寄居于异邦的文明生活中,因此对什么事都有一种容忍态度,情感上绝不激动。虽然她不信宗教,但对于她哥哥的信仰却是很尊重的。他们彼此间在这问题上有过一番辩论,但他们以后便不再提起了。在她的纯朴与和善中存在着一种智慧。因为她有一种特别的要生活的勇气,有一种与残酷命运搏斗的果敢,所以她惯于说她唯一痛心的悲哀就是她没有孩子。
萨加尔帮了哈麦冷一点忙,他替他找到了一点临时的工作,有好些工商业的投资者需要一个工程师对某种新式机器的生产率作一个报告。这样他就加强了他和这兄妹俩之间的友谊。他常到他们的客厅中去同他们消磨一个钟头;这客厅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当作工作室使用的大房间。这房间内什么也没有,只安了一张绘图用的长桌,另外还有一张堆满了纸张的桌子和半打椅子。壁炉上堆满了书。但是墙壁上一种临时的装饰却使得这空洞的地方有一些情趣:那里有一组设计图样,有一套色彩鲜明的水彩画,每一幅都是用四个图钉钉起来的。这就是哈麦冷从他文件夹中拿出来陈列的计划,这是在叙利亚记的笔记,他的未来的全部财产。关于水彩画,那是嘉乐林夫人的作品:这是那边的景致,一些典型人物,一些服装,都是她伴同她哥哥在一起时所看到并速写下来的,那是一种彩色画家以极端的个人感觉为主题的东西,并没有其他的意向。两扇大窗面临着波魏里野大楼的花园,一股活跃的光线,照明了这些七零八落的图画,这些图画,令人回溯到另一种生活,回溯到已化为灰烬的古代社会的梦想;至于那些以强有力的几何线条制成的图样,仿佛想以近代科学的坚固基础作为支柱而使这古代社会重新站立起来。当费尽心机使自己变得可爱的萨加尔表现了对这兄妹俩有用的时候,他特别要站在这些图样与水彩画前,显出忘我的样子。他仿佛着了迷,不断地要求他们替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在他的脑筋中,一种大规模的打算,已产生了萌芽。
有一天早上,他发现嘉乐林夫人单独一个人坐,她作为写字台使用的小桌子面前。她忧愁得要命,两手随便放在纸堆中间。
“有什么办法呢?已经可以肯定没有好结果了……固然我还是很勇敢的。但是,一下子我们就将什么都没有了。最令我伤心的是恶运竟使得我的哥哥无能为力;因为他只有在工作上才是勇敢的,也才有力量……我想在什么地方去找一个小学教员的位置,以便稍微帮助他一点,我找过了,可是没有找着……但是,我总不能够去当佣妇呀。”
萨加尔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祥狼狈,这样没有勇气。
“你真见鬼,你们还不至于到这歩田地吧!”他叫起来。
她摇了一下头;她对于生活,甚至于坏生活,平素总是那么愉快地接受,可是这时却表示苦恼了。哈麦冷这时正从外面回来,报告了他最后一次失败的消息。她慢慢地流出了大颗眼泪,扑在桌上捏紧拳头一句话也不说,连她面前的事物都看不清楚了。
“可以说,”哈麦冷不禁说出来,“那里有百万计的财富等着我们,如果有人肯帮助我们去取得这些财富的话!”
萨加尔这时正站在一张图样的前面一动也不动,这张图样画的是建筑在许多大商店中心的一个高耸的楼阁。“这是什么?”他问。
“哦,这是画着玩的。”工程师解释说,“这是替我所梦想的公司经理设计的一个住宅图样,在那里,在贝鲁特。你知道我所梦想的公司就是联合轮船总公司。”
他兴奋了,他重新说出了一些详细情形。当他居留在东方的时候,他已证明了运输部门是如何的欠缺。几个设在马赛的公司,常常以竞争来互相残杀,它们都没有足够和适当的资产。他的初步意见,是把这一切企业联合起来,把这些公司组织起来成为一个财团,成立一个大规模的公司,储备以百万计的财富来经营整个地中海航业,并保证它的优势。另一方面则建立通往非洲、西班牙、意大利、希腊、埃及、亚洲以至于黑海深处各码头的航线。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有远见的组织家和更好的公民了。他的计划是想把整个征服了的东方送给法兰西,更不用说他还缩短了法国和叙利亚的距离,那里正是他大有可为的广大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