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团,”萨加尔喃喃地说,“未来的前途仿佛正在这一点上了。今天……财团是商业组合中一种强有力的形式!三四个独立生存异常可怜的小企业,如果它们彼此联合起来,就可以变成一种不可抗拒的有生气的繁荣事业……二是的,未来是属于大资本的,属于广大群众的集中努力上面的。一切工业、商业,最终只会成为一种大规模的、唯一的百货市场,在这里,人们可以买到他需要的一切物品。”

萨加尔又站定下来,这一次是站在一幅描绘一段荒野景致的水彩画的面前,是一个被大量崩溃下来的岩石堵塞了的、贫瘠的山峡,上面已长满了荆棘。

“哦,哦!”他继续说,“这真是世界的尽头了!在这个角上,我们大约不会被过路人撞倒了。”

“这是迦密山的一个山峡,”哈麦冷答道,“这是我妹妹当我在她旁边作研究工作时画的一幅画。”

他又简单地补充说:

“你瞧,这些粉质的石灰岩,下面衬有若干云斑石,在这大山的横腰,介乎云斑石与石灰岩中,有一股巨大的硫化银矿苗。是的!这一银矿开釆起来,照我的估计,可能有巨大的利润。”

“银矿!”萨加尔很快地重复说。

满腹愁肠、眼睛始终看着远处的嘉乐林夫人,听见了这句话,仿佛有一种幻象忽然出现一样;她说:

“哦,迦密山,那里是多么荒凉!多么寂寞的日子呀!那里长满了的常青树和黄花灌木,发出一种美好的气味,把温和的空气都变香了。还有老鹰,不断地在高处飞翔……但是在这样多的穷人旁边,所有的银子却躺在这地穴中!我们希望有幸福的人群,有工场,有新生的城市,有以劳动来改善生活的人民。”

“从迦密山到圣约翰,达克港建筑一条公路是很容易的。”哈麦冷继续说,“我相信我们同时还可以发现铁矿,因为这—带地方的山上布满铁矿……我也研究过一种新的采矿方法,可以大量地节省金钱。二切都准备好了,问题只是找资本。”

“迦密山银矿公司!”萨加尔喃喃地说。

现在是工程师拾起眼睛一一注视那些图样了。他回想起一生的勤劳来,当他为困难所阻不能活动的时候,一个光明的前途却躺在那里,他陶醉似地想着这前途。

“这些还只是草创时的小事业。”他又说,“你看这一些计划的图样,这才是一种伟大的创举。我设计了一套贯穿中亚细亚的完整铁路网……欠缺便利的和迅速的交通,便是这个富裕地方蜷伏于落后状态的主要原因。在那里,你简直找不到一条车路;旅行和运输全都靠毛驴或骆驼的背……你想象看,如果有铁路线连接这荒野的四界,那是何等样的一种革命事业!这样,工商业可能十倍地发展,那真是文明的胜利!欧洲终于打开了东方的门户……只要你对这事还感到一点点兴趣,我们以后可以详谈!你将来看吧,将来看吧!”

尽管如此,他立刻就禁不住要作些详细的解释了。特别是他在君士坦丁堡旅行的期间,他曾经研究过这种铁路网的分布状况。唯一最大的困难是穿过套鲁山脉,但是他曾经跑过若千山峡,他肯定他可能划出一条直接的路线图样,并且不用很大耗费。再说,他也并不想一下就建筑全部铁路网。“当我们可能获得伊斯兰教国王的全面租借权时,最稳妥的办法是首先建筑千线,从贝鲁特到布尔萨城,道经安卡拉和阿勒颇两城。将来,我们还想建筑由士麦拿港到安卡拉的支线,再进一步还可以建筑由特拉布松到安卡拉的支线,经过埃尔祖鲁姆和瑟瓦斯两城。”

“以后,再发展下去……”他继续说。

他没有说完他的话,就满足地微笑了。他还不敢一直说到他的大胆计划所达到的境界,因为那是他的梦。

“哦,套鲁山下的平原,”嘉乐林夫人以那种梦中惊醒过来的人的缓慢声音说,“那是何等至乐的天堂呀!我们只要抓一抓地,就可以生长出东西,而且异常丰富。各种果树:桃树、樱桃树、无花果树、杏树,都被它自己所结的果子压得弯弯的。还有橄榄树园、桑树园,简直象大森林一样!在这种经常保持蓝色的轻松气氛中生活,是多么自然而安逸呀!

萨加尔开始笑了,那是一种含有极大贪欲的尖锐的笑;每当他嗅觉到运气来到时他就这样笑。哈麦冷还说到别的计划,特别是在君士坦丁堡设立一个银行,同时他还提了一下他在那里和一般有势力的人物建立的关系,特别是和一个伊斯兰教国王的大臣建立的关系。萨加尔愉快地打断他的话说:

“这是一个理想的富有王国,我们可以把它收买过来!”随后,他很亲热地把两手搁在始终坐着的嘉乐林的肩头上说:

“夫人,你不要失望!我很爱你们。你将会看见我使你的哥哥做出一些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来。忍耐一点,等着吧!”

下一个月,他又替工程师找到了一些临时工作。虽然他不再说起这些巨大的事业,但他经常想到而且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的迟疑是由于这些事业未免大得太惊人了一点。但加强他们的新生友谊的,要算是嘉乐林夫人以一种完全自然的态度,开始关心着这位单身男子的家务了。他的财产被一切无益的费用消耗了;甚至,他的仆从愈多,他的享受反而愈坏的事,她都关心到了。他呢,在外面是十分灵巧的,在一切巨大的诈骗行为中人家很佩服他的手段是那么巧妙,那么厉害;可是在家里,却听任一切事情杂乱无章,完全不注意那种可怕的浪费,数目已到了该使用的钱的三倍。哪怕在最小一件事情匕,都令人深深地觉得这是缺了一个妻子的原故。当嘉乐林夫人看出了这种被劫掠的情况后,她首先劝告他,后来甚至于参与他的事务而替他规划出两三种节约的办法;这件事做得那么好,以致有一天他笑着请她作他的管家,为什么不呢?她不是曾经想过要找个小学教员的位置么?这样,她可以等待到将来再去找一个她可能接受的更光荣的地位。这个意见,最初是出于开玩笑,后来便认真了。这岂不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就业么?用萨加尔自愿给她的三百法郎一月,不也能解除她哥哥的困难么?她接受了这职务。用了八天时间,她就改良了这家庭,她开除了大司务和他的女人,改用一个女厨师,再加上室内男仆和车夫便足够使用了。她只保留一匹马和一辆马车,她命令一切,并且用仔细的态度审査帐目,头半个月,就节省了二分之一的用费。他满意了,并且开玩笑说这时倒是他剥削了她,说她本来应当要求在她为他所获得的一切利益中取得百分之几的回扣。

于是,更密切的生活开始了。钉死那两家人来往的那一道门的钉子,萨加尔有意把它去掉了。以后,他们可以经过内梯由这一餐厅到另一餐厅,自由上下。这样,当她哥哥在上面工作,埋头整理他的东方案卷的时候,嘉乐林夫人就把她自己的家务让那唯一的一个女佣人去照料,每日随时都自由自在地到楼下来发布命令。这位高大的妇人继续的出现,变成了萨加尔的一种快乐。她以坚定而高傲的脚步穿过若千房间,在她那年青的面庞周围飘扬的白头发,产生出一种想不到的愉快姿容。自从她觉得她还有用处,她重新快活起来,重新找到了她生活上的勇气,她利用所有的时间努力工作,毫不休息。并不是她要故意朴素,但她只穿一件黑色长袍;在这长袍的口袋中,人们听得见一串钥匙的清晰响声。这使萨加尔觉得很有趣:她是一个知识妇女,一个有哲学思想的人,现在只做着一个良好的管家妇,替一个放荡子作监护人!而且她开始爱这个放荡子了,一如人家爱那种顽皮的孩子一样。他呢,有一个时刻很受她的诱惑,暗中盘算的结果,他们只不过相差十四岁罢了,他自己在问自己,倘若有那么一个晚上,他把她抱在怀中,那会发生怎样的事呢?自从她不得不逃开又打她又爱她的丈夫以后,十年以来,她过着战斗的旅居生活。如果说她没有遇见过一个男子是可能的事么?也许是旅行保障了她。但是萨加尔知道一个叫作博多安的她哥哥的朋友,便很爱她;这人现时还在贝鲁特经商,不久就要回来了,等她那位因发酒疯被关进疯人院的丈夫死后便和她结婚。很显然,这婚姻无非是使那种可以原谅的,几乎公开的男女关系正式合法化罢了。那么,既然可以允许有第一个,为什么他不可以作她的第二个?但当萨加尔还在那里推论这些道理时,却发现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同伴,以致她的女人的意味都消失了。当他看见她那可爱的身材经过时,他就暗自提出他的问题,极想知道倘若他去吻抱她会产生什么结果;他自己又回答自己说,产生的结果将会十分平常,也许还有些麻烦。因此,他决定把事情放在以后去体验,他只与她强烈地握握手,对她的亲热态度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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