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梅山打断他说,“这倒真是一笔生意!”毕式不屑似地耸了一下肩。
“没有什么……我告诉你,在法律上这是没有价值的……就算我把这东西拿去交给伯爵的继承人,他们也会叫我滚蛋的,因为首先应证明这笔钱是否欠款……只是,如果我们发现了那个女孩子,那我就可以希望伯爵的继承人们乖乖地同我们和解,以免出现不愉快的争吵……你懂得么?那么,请你去把科侬姑娘找出来,你写信给法犹,叫他把她从她的住处弄到我们这里来。以后,我们就有开心事了。”
他把这些文件分成两大堆,打算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加上更深入的研究;他现在一动也不动,张开着两只手,每一只手按着一堆文件。
沉默了一会儿,梅山又说:
“我正忙于搞若尔当的借据……我确信已经发现了他。他曾经在别的地方做过事,现在是在报纸上写文章。但拫馆中那些人的态度是很坏的,他们不肯把地址告诉你。再说,我想,他在文章上也不会写他的真姓名。”
毕式一句话也不说,就伸手去按照字母的顺序取出若尔当的案卷。那是六张五十法郎的借据,日期巳经有五年了,一张一张都按照预定还款的月份次序排列,全部合起来是三百法郎,是这位青年人在贫困的日子中签给一个成衣匠的。这些借据由于到期没有付款,因巨额利息而使债款的数额越来越大。案卷上还注满了要进行控告的词语。截至目前止,这笔债已变成七百三十法郎零十五生丁。
“如果他是一个有前途的孩子”,毕式喃喃地说,“我们早晚要擒住他。”
随后,他脑子里又产生了一个联想,他喊道:“喂,你说,席加尔多的事件,我们难道就放弃了不成?”梅山把那双肥得可怕的胳膊举向天空。她庞大的身躯整个象波浪似的扭动起来。
“天老爷!”她以她的笛子一般的声音叹息道,“我把我的命都快结交在这件事情上了!”
席加尔多事件是她最爱讲述的一段浪漫故事。她的一个名叫作罗莎丽,沙威夷的小表妹,是她父亲的妹妹最晚生的一个女儿;罗莎丽在十六岁的时候,一天晚上,在哈尔卜街一座房子中的搂梯上被人奸污了。这时,罗莎丽同她母亲正住在这座房子六层楼上的一套住房里,最糟的是那位强奸的人是一个结过婚的男子;他同他的妻子住在二层楼一位太太转租出来的房间里,迁来才不过八天,就对罗莎丽表示了那么热烈的爱,以致这位可怜的女孩子,一经他敢于突然下手推倒在楼梯角头以后,就甘愿让他解衣服了。这一来,母亲当然忿怒了,她差一点闹出一段悲惨的丑剧。小女孩子哭了,承认是她自己愿意,说这是一件意外事,倘若人们把这位先生送进监牢的话,她就太痛苦了。于是,母亲不说话了,同意向这位先生索取六百法郎,分作十二张借据,每月付五十法郎,共付一年。这并不是一场下流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公道的交易”因为那时她的女儿学缝纫刚毕业,一个钱不能赚,病在床上,用度大,而且营养那么坏,连)!各臂的筋都不很灵活了,她已经是一个残废的人。但是第一个月还没有到月底,这位先生失踪了,并没有留下他的住址。而且灾祸继续增加,有如天上下冰雹一样重重地打击着她们:罗莎丽生了一个几子,母亲却又死了;她就过着黑暗、悲惨、肮脏的生活。她一旦堕入了那不勒斯里小表姐家里来以后,一直在街头胡混到二十六岁。她始终找不到工作,有时只在菜场上卖柠檬,有时同一些男人失踪几个星期,但这些男人把她打发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而且满身带着挨过打的青紫伤痕。最后,那是上一年的事,由于屡次冒险流落在外的结果,她总算侥幸死去了。梅山不得不收留着她的孩子维克多。这一件传奇性的故事至今还留下的就是那十二张署名席加尔多的有付款的借据。除了这位先生叫席加尔多外,其他的事人们一概不知道。
毕式变换了一个动作,拿起席加尔多的案卷:那是一种灰色的薄封皮纸。因为还没有算利息,所以始终只是十二张借据。
“再说,如果维克多可爱一点倒也罢了!”这老妇人悲叹着说。“你想想看,他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孩子……接受这样一笔遗产,接受一个结果会上断头台的孩子和这些我永远也挤不出好处来的纸条,真叫吃足苦头!”
毕式抬起他苍白色的大眼睛,顽固地盯在这些借据上。他这样研究这些借据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希望在过去未曾注意到的一点细节上,在宇母的形式上,在贴了印花的纸花纹上……去发见一些足以证明出什么的东西来!他认为这种又尖又细的书法,不会是他没有看见过的书法。
“这很奇怪,”他重复一次,“我肯定看见过这样的□和这样的□,拖得那么长,看来象一个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他叫梅山伸手去开一下门,因为这房间是直接和楼梯相连的。如果要走到临街的那一间房,必须经过这一间。至于厨房是一间不透气的黑洞,它在楼梯口的另“请进来,先生。”
进来的是萨加尔。他微笑,内心里对于挂在门口的那一个铜牌感到有趣,那铜牌上用黑而粗的字母写着:代理商行。“哦,是的,萨加尔先生,你是为翻译的事来的……我的兄弟在那里,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请进来,请进来吧!”
可是梅山却偏偏堵住了过道。她神色越来越惊奇地盯着这新来的人。要走过去还得费一番周折:他得退到搂梯上,而她得出来到楼梯口去躲一下,然后他才能够进来,走到另一房间里去。当他们在进进出出折腾的时候,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哦!”她刚才(以乎受了压抑,现在吹着气说,“这位萨加尔先生,我从来还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他,维克多长得简直和他一个样。”
毕式起初还不了解她的意思,只是望着她。随后,他突然明悟过来,发出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
“活见鬼!不错,我十分清楚,我在别的地方一定看见过!”这一次他站起来了,乱翻那些案卷,结果把去年萨加尔写给他的一封信找了出来,这是他替一个无还债能力的太太请求缓期的信。毕式立刻把那些借据上的字体拿去和信上的比较:这是同样的□和同样的□;这些□和□虽然出自两个不同的时间,依然十分相象。还有,在大写方面,也有很明显的相同的印证。
“是他!是他!”他重复说,“不过,你瞧,为什么用席加尔多而不用萨加尔呢?”
在他的记忆中,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又活跃起来。一个名叫拉尔索诺的经纪人,现在这人已成了百万富翁,曾经把萨加尔过去的历史告诉过他:萨加尔是政变的第二天到巴黎来的,想利用他哥哥卢贡日益壮大的力量;但起初他在老拉丁区的黑暗的街道上仍然很贫困;当他有幸埋葬了他的妻子并另外结了一次暧昧的婚姻之后,他的财产便迅速地建立起来了。他把卢贡这个姓改为萨加尔,正是在这次困难起始的时候。显然他这名学是由他第一个太太的名字席加尔多简单地变化出来的。
“是的,是的,席加尔多,我完全记起来了。”毕式喃喃地说。“他真胆大,用妻子的名字签他的借据。无疑地,当他住在哈尔卜街的时候,他和他太太一定是使用这个姓名。随后,这坏家伙作了种种提防,稍有危险的信号就马上搬家……啊,他要的不只是钱/他还找机会把女孩子推倒在楼梯上!其实这是愚蠢的行为,结果会给自己造成一个最不光彩的下场的。”
“嘘!嘘!”梅山又说,“我们已得到了,我们很可以说真有一个好上帝。好了,我为这个可怜的维克多所做过的一切,将来一定可以获得报酬了。你说,这孩子,虽然是不堪教养,其实我还是爱他的!”
她容光焕发,一对细长的眼睛,在那张多脂肪的面庞上闪闪发光。
毕式呢,对这一件长期来一直在探究的问题,因偶然的机会获得了突如其来的解决,反而摇着头,冷静地在思索。虽然目前萨加尔处在失意状态中,伹肯定还是有毛可剪的。固然,偶然碰见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私生子的父亲也是可能,不过他不会叫人失望,他还辉咬紧牙关等待。再说,怎么?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呢。尽管像貌上特别相似,使梅山惊讶,他也可以否认呀。而且,他已经是第二次作鳏夫的人了,他是自由的人,他个人的过去,他很可以不在乎。他即使承认了小孩,人们也不能利用任何恫吓、烕胁来打击他。至于利用他承认这段父子关系而仅仅为取得那借据上的六百法郎,说真的,那也就(!)剪毛,一般指剪羊毛,意即可以在他身上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