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加尔觉得自己紧紧地捏着拳头。突然,他离开了那里,穿过街面转向维维纳街,他的目的是想走到斐多街的角上,因为那里是毕式的住所。他刚才想起那一封找人翻译的俄文信。但当他正要进毕式的家门的时候,楼下纸张店的前面却站立着一个青年人向他打招呼,他认得他是古司达,塞第尔,热勒尔街缫丝厂老板的儿子;他父亲把他安置在马佐的商行里,让叫他学一点金融商场的知识。萨加尔对这个漂亮孩子作出长辈般的微笑,不过一面也很怀疑他象一个侦探一样呆在这里干什么。自从年轻的郭南太太在店里帮助她丈夫张罗以后,所有交易所用的帐册,都在郭南纸张店购买。又粗又胖的郭南先生则从来不出来,留在店后担任制造工作。至于她呢,常常要来来去去,看管柜台,有时还得在外面跑。她长得肥胖,皮肤是金褐色兼玫瑰色,真象一只鬈毛的小羔羊,有着米色的丝一般的头发,极柔媚,极和蔼,常常带着讨人喜欢的态度。人家说她极爱她的丈夫,但这并不妨害她对一个交易所的顾客表示温情,当那位顾客令她欢喜的时候;不过,这并不是为钱,纯粹是是为了欢乐;传说她只有过一次,在邻居女朋友的家里……总之,得到她恩宠的那些幸运的男子,事后应当表示谨慎,感恩,因为她始终是被人敬爱的,被人赞扬的,她的周围并没有什么流言蜚语。而纸店的生意又始终繁荣,这是一个真正幸福的角落。萨加尔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正看见郭南太太,穿过玻璃橱在向古司达微笑。多么美丽的小羊儿!他产生了一种轻松的快感。但他终于上了搂。
毕式住在五层楼上,已经二十年了;这是由两个房间和一间厨房组成的一个窄小的寓所。他生长在南希,父母亲都是德国人;自从他离开家乡住到巴黎以后,他渐渐地在这里展开了他的事业圈,那算是一种异常复杂的业务,他也并不感到需要—个更大的办公室。他把临街的那一间房间给了他的兄弟西基斯蒙,他自己很满足他那间临院的房间。他的房间中的破纸头、文件、以及各式各样的包裹堆积得连靠写字台旁唯一的放—把椅子的地方都准备堆东西。他的最大的业务之一,便是收买作废的证券,把这些证券集拢来之后,他便变成“泥脚”们的小型交易所和那些破产者之间的媒介人物了。因为破产者的帐上有漏洞,须用这些作废证券去填补;因此,他必须随时注意行情,有时他直接去收买,有时则利用人家给他送来的大批存货。除了重利盘剥、暗中买卖珠宝钻石之外,他还特别经营收买债权的业务。、塞满了他的房间几乎使墙头都要倒坍的就是这些东西,使他不得不跑遍巴黎的四面八方,用各种知识在各种社会中去打探、去侦察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只要他一听见说哪里有了“倒号”的事,他便跑去,和各股东周旋,结果是把当时一点好处也挤不出来的东西买了过来。他也常常到公证人事务所去侦察,等待那些不易实现的公开继承产权的机会,参力卩那些没有指望的债权的拍卖。他自己也公开登广告,招涞那些缺乏耐心的债权人;这般人宁肯立刻拿到几个苏,也不愿冒险去和债务人打官司。因为有这样丰富的来源,于是一张一张的纸,合起来真有几背兜,债券柜中便形成了一个不断增大的纸堆;这其中有:未偿付的期票,未履行的契约,已作废的产权认可书,未生效的合同。这以后,就开始选择了,用叉子在剩水残汤中去捞一下,这需要特殊的和锐敏的嗅觉。在这个人已逃亡的或宣告无力偿付的债券大海中,必须加以选择,以免过于分散了工作的力量。在原则上,他宣传的理论是:一切债权,即使最不可靠的债权,都可以变成有效的债权。他有一批案卷,分类分得非常仔细,还有一个全卷的姓名目录表;他不时要阅读一下这目录,以免遗忘。在那些无力偿付的债务人中,自然他是密切地注意着他认为不久会有机会获得财产的人。他的调查可以把一个人了解得清清楚楚,可以深悉人家的家庭秘密,记录下他的有钱亲属,他的生活来源,特别是他新近在什么地方做事,因为他可以通知他的老板停付他的薪水。他每每要等待几年让一个债务人成熟,一旦这人成功时便去致他的死命。至于那些失踪的债务人,是使他尤其热中的,他发狂似地不断追寻这般人;他常常注意看街上的招牌和报纸上登出的名字,象猎犬追寻野兽踪迹一样去打听住址。这种失踪的和无力偿付的债务人,一旦被他捉住以后,他就变得十分残暴;他会活生生地把他们吃掉,连他们的血都会被吸干;他以十苏买来的东西,会生出一百法郎的利润。他大言不惭地解释说他是在进行一种冒险赌博,所以不得不在已抓到手的人身上收回他在别人身上所损失的一切;所谓别人,即那些象轻烟—般从他手边溜跑了的人。
在追捕债务人的这一工作中,梅山是毕式最喜欢使用的助手之一;不消说他手边还有一小队听他伎唤的探捕,但这般人信用既坏而且又是饿鬼,所以他并不信任他们;至于梅山呢,她是有房产的人,在蒙马特小山背后有整整一幢房子;这房子名叫那不勒斯里:那不过是在一块宽大的地皮上建立起来的一些摇摇晃晃的木棚房子,而栂山即用它来按月出租;那里可以说是猪狗住的洞,是可怕的贫困角落;那里住的都是垃圾堆里成群的饿死鬼。可是这房子还常常有人抢着要租,而梅山呢,当这些房客付不起房租的时候,就毫不怜悯地把他们连人带破烂一起扫荡出去。坑了梅山的,把她那些木棚房的收益都吞噬了的,是她那不幸的赌癖。对于倾家、破产、火灾等场合,她也有一种嗜好,因为从中可以窃取到熔化过的珠宝。当毕式委托她去打听一个消息,强迫一个债务人搬家的时候,她有时对这个债务人也做些让歩,这样她常常要耗费一些钱财,伹是她喜欢。她自己声称她是寡妇,但谁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仿佛早已经有五十岁,胖得厉害,但她却有一张小姑娘的细嗓子。
这一天,自从梅山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以后,办公室里便塞满了,仿佛被刚掉下来的这个肉包袱堵住了办公室的所有出路。至于毕式呢,他站在写字台前正丢不开手,仿佛他整个的人都埋葬在这案卷的大海里,只有他的方脑袋还浮在海面上。
“你瞧,”她说,一面把那胀满了她的破手袋的一大堆纸从手袋中腾出来。“这都是法犹从旺多姆寄给我的。他替你把破了产的沙尔比野的一切文件都买了来,因为你曾经叫我去告诉他注意这件事……一百一十法郢。”
法犹,这是她对她的一个表兄弟的称呼;他在旺多姆新近设立了一个年金代收处。他公开承认的交易是收取这地方的小额年金收入者的利息券,他也代为存放这些利息券和现款,一方面他也疯狂地赌交易所。
“这没有多大的价值,这些外省东西;”毕式喃喃地说,“不过,我们也总得在里面找找。”
他对这些文件I奥了一下,幵始用一只老练的手加以选择。
根据气味作了初歩的估计以后,他把这些文件分成了几大堆。他的平板的面孔忽然阴喑下来,有一种突然感到失望的表情。
“晐,没有油水!没有甜头。幸好价钱还不贵……这是一些借据……老是一些借据……如果借款的人都是青年人,如果他们都到了巴黎,我们或者可以抓到他们……々但是,他却轻轻地惊叹了一下。
“喂,这是什么?”
他刚才在一张贴了印花的纸张上,看见波魏里野伯爵的签字。这纸上只有三行字,字体是老头子们爱用的粗笔划的字体:“当科依小姐成年时,我当如约付以一万法郎。”
“这位波魏里野伯爵,”他慢吞吞地说,随后,他大声地说出他所想起的事。“是的,他有些田庄,在旺多姆附近有许多地产。他是打猎时遇到祸事死去的。他留下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困苦中过日子。从前,我常常有他的借据,每次还款都很困难。他是一个好闹笑话的人,这张东西一定没有什么价值……突然,他粗野地狂笑起来/重新继续讲他的故事。
“啊,这个老骗子,那个小女孩子是他搞过的!……她原是不愿意的,后来他就用这张破纸头使她愿意了,而这张破纸头照法律说来,仍然是无效的。而且再说,他已经死了……你瞧,日期是一八五四年,已经十年了。那女孩子应当是成年了,见鬼!不知道这张东西怎么会落到沙尔比野的手里?……这个沙尔比野不过是一个贩卖米粮的商人,他有些钱放星期债。那女孩子肯定把这张东西拿去抵押在他那里,借了几个盾,或者是由他负责支付这笔款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