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还要买一打吗?”黛妮丝问她的弟弟。“是肖莱城出品的那一种吗?”

“我想是的,就像这个样子,”他回答,从那个包裹里取出了一方手帕。

日昂和北北未曾离开过她的裙边,始终紧紧地靠着她,正像从前他们经过了旅途的疲惫到达巴黎的时候那样。这个在她是很自在的大店家,终于使他们觉得迷惑了;他们出于一种幼儿本能的觉醒,躲藏在她的阴影里,置身在他们的小母亲的保护之下。人们用眼睛追随着他们,含笑望着这两个大男孩子,他们跟随着这位细小而严肃的姑娘的脚步,曰昂虽然长了胡子却是惊惊慌慌的,北北穿着他那件学生服也是紧张的,这三个人如今全是一样的金发,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从柜台的这一头到那一头,这头金发引起了人们叽叽喳喳的话声。

“这是她的两个弟弟……这是她的两个弟弟……”然而当黛妮丝在找寻一个售货员的时候,在那里又是一次会面。慕雷和布尔当寇走进了这个大厅里;当慕雷并未向这个年轻姑娘讲话可是又在她的面前停下来的时候,戴佛日夫人和居巴尔夫人走来了。昂丽叶特抑制着那使她浑身的肌肉发出寒噤的震动。她看了看慕雷,又看了看黛妮丝。他们也在看着她,这成了一次无言的决裂,这是各种心情的大戏曲的共同的收尾,这是在人群的拥挤里交换的一瞥。慕雷已经走远了,同时黛妮丝消失在这一部门的深处,她的弟弟陪着她,始终在找寻一个空闲的售货员。可是昂丽叶特认出了随在后面当助手的德,芳特奈尔小姐,她的肩上戴着黄色号码,而且是一副仆人的呆板而畏缩的样子,昂丽叶特为了解围,便发出恼怒的声音向居巴尔夫人说:“你看他是怎样对待这个不幸的女人……这不是侮辱吗?一个女后面!”

她竭力镇静着自己,装出一种冷淡的神情接着说:“到丝绸部去看看他们的展览。”

丝绸部像是一间为爱情而设的大寝室,全都是白色的,仿佛是由于一个恋人的浮动心情要作白色的竞赛,露出了雪白的裸体。那里有令人热爱的肉体上各种青白的乳色,从腰部的丝绒一直到大腿的细绸子和上胸发光的缎子。几段丝绒悬挂在柱子中间,在如金属和瓷器的一片白覆布那样乳白色的底子上,浮现出绸子和缎子;还有卷成弓形垂下来的一些凸花丝绸和粗点子的西西里绸,一些轻罗和薄绸子,从一个挪威的金发女人的重白色一直到西班牙和意大利红唇女人为太阳照热了的透明的白色。

刚好法威埃在替那位“漂亮太太”量轻罗,这位雅致的金发女人是这一部的老顾客,一般售货员就只用这个名词称呼她。几年以来她常常来,大家始终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生活,不知道她的住址,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再说呢,谁也不想要知道,尽管她每一次出现,所有的人单单是为了聊天,允许自己作出了一些假设。她瘦啦,她胖啦,她睡了一夜好觉或是昨晚她必定睡得很迟等等;她那无人知晓的生活上的每一件小事,不管是外部的事件或是内部生活的戏曲,就像这样地有了反响而加以长篇的注解。那一天她的样子很高兴。因此当法威埃领她到了收银台又回来的时候,就把他的估量传达给雨丹。

“她大概是又要重新结婚啦。”“她在守寡吗?”另一个问。

“我不知道……不过你一定会想得起上一次她是穿着孝来的……不然的话就是她在交易所里赚了钱啦。”

这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作了结论:

“这是她的事情……所有到这里来的女人,我们哪能都盘根问底呢。”

然而雨丹露出了想心事的神情。前天晚上他同经理室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辩,他觉得已经被判了刑。在这次大廉价以后,他的解职是肯定了的。许久以来他的位置就在动摇了,从上一次盘存人们便指摘他落后于预定的营业数字;这最主要是那种慢性的食欲的发作轮流着要吃掉他了,也就是在这个机器的本身的旋转中间他这部里的一切暗中斗争要把他扔出去。人们可以看得出法威埃的暧昧的苦心——种闷在地底下的颚骨咬得吱吱响。他已经得到被提升为主任的诺言了。雨丹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但不打他的旧伙伴的耳光,如今倒把他看作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一个这么冷酷而样子很恭顺的家伙,曾经是他用以暗害罗比诺和布特蒙的!这使他大吃一惊而又要表示尊敬。

“顺便跟你讲,”法威埃又说,“你知道她要留下啦。有人刚刚看见老板向她打媚眼哩……我要赌一瓶香槟酒,真的。”

他谈的是黛妮丝。从这一柜台到另一柜台,这些流言叫得更有劲儿了,从不断稠密起来的顾客的潮水中间穿过去。丝绸部是尤其激动,因为人们下了大赌注。

“倒霉鬼!”雨丹放声说,他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似的,“我没有跟她睡觉真是糊涂!……那样我今天就会舒舒服服啦!”

及至看见法威埃在笑,这句告白就使他脸红了。他也同样假装着笑,为了挽回他那句话接着又说,就是这个家伙使得他丧失了他在经理室的希望。这时,一种强烈的欲念捉牢了他,最后他对那些在顾客的侵袭下东奔西走的售货员们大发脾气。但是突然间他又微笑了:他刚刚看见了戴佛日夫人和居巴尔夫人慢慢地走到部里来。

“今天,夫人,我能给您做点什么事吗?”

“不,谢谢,”昂丽叶特回答。“你瞧,我是来走走的,只是为了好奇才来的。”

当他留住她,他便把话声放低了。他的头脑里想出了一个计划。他谄媚她,大骂这个店家:他对它厌烦透啦,情愿走开使这样的一种混乱愈加扩大。她听他讲,十分开心。她本人想要把他从乐园里挖出去,所以向他表示当四季商店复业的时候,要请布特蒙用他作丝绸部主任。这件事箅是决定了,两个人都放低声音悄悄地谈,同时居巴尔夫人在浏览着陈列品。

“我可以送给您一束堇花吗?”雨丹又大声说,手指着摆着三四把作为赠品的花束的一张桌子,这是他从收银台拿来准备赠给职工的。

“啊!不,绝对不要!”昂丽叶特向后退了一步大声说。“我不愿意参加这次的婚礼。”

他们是互相理解的,他们交换着秘而不宣的眼光重新笑着分手了。

等到戴佛日夫人在找居巴尔夫人,她叫了一声,看见她跟玛尔蒂夫人在一道了。后者有她的女儿瓦郎蒂诺陪伴着,在各部里热衷地走了两个多钟头了,这是一种消费狂的发作,她总是要到精疲力竭和混乱不堪才从这种发作里脱出身来。她已经逛过了家具部,那里展览的一套白漆的房间家具能改变成年轻姑娘的一间大寝室,逛过了丝带部和围巾部,那里用白皮纸包着白柱子,逛过了零星杂货部和饰纽部,那里有用纽扣纸板和针包着辛勤组成的巧妙的纪念品,用白色穗子围边,逛过了帽袜部,今年在那里人们窒息着在观望一个巨大装潢的意境,那个装潢辉耀出用三米高的字写成的妇女乐园的名字,是在红色短袜的底子上用白色短袜构成的。然而玛尔蒂夫人特别热衷于新创办的各部;没有她来参加揭幕式是不能办出一个新的部门的;她急急忙忙地走来,不管什么都买。她在女帽部已经度过了一个钟点,这一部设在二楼上一个新房间里,她翻空了橱柜,取下了装潢着两张桌子的紫檀木帽架上的帽子,她把各种白色的帽子,无边帽和头巾全都给她自己和她的女儿试戴过。然后她下楼到了临街一层上在靠近大厅紧里面领带部后方的女鞋部,这一个柜台是在当天开办的,那些陈列的玻璃柜子使她迷住了,她站在那些天鹅绒镶边的白绸子拖鞋和路易十五式高跟白缎面子的短筒靴子和鞋子前面呆住了。

“啊!亲爱的,”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真想象不到哩!他们有各色齐备的不平常的无边帽。我选了一顶给自己,一顶给我的女儿……还有那些鞋子,你说是吧?瓦郎蒂诺。”

“真是没见过的,”那个年轻姑娘使出一个女人的豪放情态接着说。“那里有二十法郎五十生丁的靴子,啊!那些靴子!”

一个售货员随着她们,拖着那把永久不变的椅子,上边已经堆满了一大堆的商品。

“玛尔蒂先生的情形怎样啊?”戴佛日夫人问。

“我想,还不坏,”玛尔蒂夫人回答,这一句唐突的问话格格不人地投进她的消费的狂热里使她很狼狈。“他还始终在那边,我的叔父在今天早晨一定会去看他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