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在静听着。自从她的婚事决定下来以后,她走起路来扬着她那酸牛奶似的面孔,露出一副比以前愈加了不起的风度。她走近一些,说道:
“你真懂道理。不管对谁都要保持自己的身份,对吧?……我的亲爱的,我要向你告别。”
一些顾客来到了。奥莱丽太太鼓着脸请她去招呼生意。及至黛妮丝取出那件外衣要亲自去作“退货”的时候,她便拦住她,而且招呼了一个助手来。这正好是这位年轻姑娘给慕雷建议的一种改革,这些女助手是专管携带货物的,如此可以减轻了女售货员的疲劳。
“陪着这位小姐去,”主任说着把那件外衣交给她。
然后又转身向黛妮丝说:
“我请求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的离别使我们大家都很忧闷呢。”
又随在他们姐姐的身后走去了。现在他们走、向嫁妆部去,再买六件女衬衫,要跟泰莱莎在星期六曾经买过的那半打是一样的东西。但是在内衣部的几个柜台里,白色物品的展览从所有的架子上像飘雪似地落下来,人们窒息着,向前进便非常困难了。
首先在胸衣的柜台里起了一场小纠纷,那里聚集了一大堆人。布塔莱尔夫人这一次同着她的丈夫和女儿从南方一起来了,从一清早就走遍了各个大厅,正在给她就要结婚的女儿搜寻一份嫁妆。什么事都要跟那位父亲商量商量,可是什么事也决定不下来。最后,这一家人便摘浅在内衣部的几个柜台里;当那位小姐正在一心一意仔细研究着衬裤的时候,母亲不见了,她给一件胸衣迷上了。这时布塔莱尔先生一一一个多血质的大胖子一丢开了他的女儿,惊惊慌慌地去找他的女人,总箅是在一间试衣间里找到她,人们恭恭敬敬地请他坐在那个厅房的门前。这个厅房是几间狭窄的小屋,用毛玻璃围起来,由宇经理室的夸大的高尚,男人们即便是作丈夫的,也不能进到里边去。女售货员们迅速地进进出出,在急速地关门的时刻,每一次都让人窥察得见一些穿衬衣或穿衬裙的女人的景象,她们露着脖子,露着膀子,胖女人,肉色发白,瘦女人是老象牙的色泽。一排男人现出厌烦的神情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布塔莱尔先生,当他明白了这回事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发脾气了,喊叫着要他的女人,他一定要知道人们在替她作什么,他断然不允许没有他在面前给她脱掉了衣服。人们试图叫他安静下来可是没有用:他似乎相信里边正在进行一些不正当的事情。布塔莱尔夫人就不得不走出来了,同时一群人在谈论,在讥笑。
可是黛妮丝带着她的弟弟终于能走过去了。女人的全部内衣,平素不给人看见的女人白色下身衣物,都在划分成各个部门的一套房间里陈列出来。一些胸衣和束腰占据了一个柜台,有缝纫的胸衣,长胴胸衣,铠甲式的胸衣,尤其是扇面形彩绘的白绸子的胸衣,那是当天的一种特别的陈列,一大队没有头也没有四肢的人体模型,只是排列出在绸子下面弄得扁平的身体和上胸,像是残废者的恼人的形象;而且在近边另一些木棒上面,是一些马尾毛和织花麻纱的束腰,这些笤帚柄排列成像是突出的巨大的兽尾巴,那种外形像是一幅不正当的漫画一样。可是紧接着开始了一种艳丽的便服,这种散布在这些大房间里的便服像是一堆漂亮姑娘从这一部到那一部脱下来的衣服,一直脱到裸露出她们的光滑的肌肤。这里有细麻织品的货色,有白袖口和领带,白披肩和领子,说不尽的各式各样轻微的不值钱的东西,像是从纸盒子逃出来凝成了雪似的白泡沫。那里有女上衣,小衬胸,晨装,有又宽大又轻的麻织品的、棉绸的、花边的、白长袍的化妆衣,令人感觉到经过爱情的夜晚,在第二天懒散的早晨女人的偃卧的样子。接着是女人的内衣,一件跟着一件落下来:各种大小的白衬裙,束住膝部的衬裙和扫到地面的尾饰的衬裙,一片升腾的海似的衬裙,把人的腿埋没在里面;棉绸的、麻布的、葛布的衬裤,在这些白色宽阔的大衬裤里可以让一个男人跳舞;最后是那些用简单的白洋布、爱尔兰麻布或麻葛制成的女衬衫,在夜里可以扣到颈部,到白天敞出了胸怀,只在肩上联系着,这是从上胸沿着腰肢滑下去的最后的一道白色遮拦。在嫁妆部里是纷纷乱乱卸下来的物品,一些女人,从穿着素净的麻布衣服的小市民妇女一直到浑身罩着花边的豪富的贵妇人,都从物品底下翻来翻去地看,一间寝室公开地开放了,内中隐藏的奢侈品那些襞折,那些刺绣,那些瓦郎西恩的花边,愈是涌现出贵重的新奇花样,也就愈加变成一种肉欲的颓废。女人们又穿起了衣服,这种垂挂的内衣的白色波浪又恢复了衬裙那样令人战栗的神秘,衬衫被裁缝的手指铺得平平的,衬裤冷冰冰地保留着纸盒子的折痕,所有的这些无生气的、零乱地放在柜台上的,或是摊开来或是叠起来的棉绸和麻葛,都将活起来,装上爱情韵味的温暖和芳香的肤肉的生气,一片白色的云霞变成了神圣的,浸润了夜的气息,而且最轻微的飘动,只要从白色的里面看出了粉红色膝头的闪动,这个世界便被荒废了。然后,还有一间厅房,是襁褓部,在那里,女人的淫逸的白色改变成婴儿的天真无邪的白色:一片纯洁,一片快乐,是爱人做了母亲时用的,有棉毛的小坎肩,法兰绒的小头巾,有玩具般大的衬衣和帽子,有施洗礼的衣服,有开斯米的小皮衣,诞生时用的白绒毛垫子像是白羽毛的一片细雨。
“你知道,这些是舞台里穿的衬衣,”日昂说,这些便服使他乐得心神恍惚了,他被埋没在这洪水似的女人衣物里。
在嫁妆部,当保丽诺望见了黛妮丝,她立刻就跑过来。甚至都没有问黛妮丝需要什么,她便同她小声谈起来,整个店里在传说的流言,使她变得非常的激动。在她的部里,关于黛妮丝的离别,两个女售货员甚至发生了争吵,一个肯定,另一个否定。
“我拿我的头作赌,你会留在这儿……你说,那时我可怎么办呢?”及至黛妮丝答说她明天就要走:
“不,不,你是这么想,可是我知道没这么回事……嗜!现在我有了一个孩子啦,你一定要提升我做副主任。亲爱的,包杰已经在打这个箅盘了。”
保丽诺露出一种确信的神情微笑了。然后,她拿出了六件衬衣;于是日昂说他们现在要到手帕部去,她便也招呼了一个助手来拿起那几件衬衣和时装部的助手留下的那件外衣。走来的那个姑娘恰好是德,芳特奈尔小姐,她新近同约瑟结了婚。由于对她的照頋,她得到了这个杂役的位置,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工作服,肩膀上有用黄色羊毛作出的数字符号。
“跟着这位小姐去,”保丽诺说。然后又转过身来重新放低声音说:
“好吧?给我副主任做,决定啦!”
黛妮丝笑着应允了,也同样是在开玩笑。她走了,同日昂和北北下楼去,那个助手陪着他们三个。在临街的一层,他们走进了毛织品部,这一部是在大厅的一角上,全部悬挂着白色麦尔登呢和白色法兰绒。李埃纳一一他的父亲徒然召他回到阿尔及利亚去一一正同漂亮的米敖谈话,米敖现在当了中间人,他大胆不顾羞耻地又在妇女乐园里出现了。显然他们是在谈论黛妮丝,因为两个人全停住了谈话急忙殷勤地向她鞠躬。此外,在她通过各部向前走去的时候,那些不能肯定她明天究竟如何的售货员们,都激动着向她哈腰。人们窃窃私语,认为她是胜利的;于是人们又重新打赌,开始在她身上冒险赌银牌葡萄酒和炸鱼。手帕部是在顶头上,为了走到那里去,她必得穿过麻纱部的大厅。那里是一连串的白布:有各种白棉布,如粗竹布、斜纹布、被单布、白洋布;有各种白纱布,如巾纱、棉纱、薄纱;其次是一些麻布,各段布交互地搭成一堆堆巨大的、像是立方体的石材,这些用纯麻作成的、有的漂过白有的未经漂白、各种尺码的粗纱布和细纱布,像是晒在围场上;然后同样的东西又开始了,各部接连陈列出各种的麻织品,有布置房间的麻织品,餐桌的麻织品,厨房的麻织品,白色的物品继续向下崩溃,有床单子,有枕头套,有无法计箅的各式各样的餐巾、餐桌布、围裙和抹布。在黛妮丝走过去的路上,人们停下来继续不断的鞠躬,包杰从麻布柜台上赶忙向她微笑,像是拿她当作这个店家的善良的女王一样。最后在她通过插满了旗子的一个房间一一被单部一一以后,她进了手帕部,这里的巧妙的装潢使人群拥挤得喘不过气来:这里只有白色柱子,白色金字塔,白色城堡,一律是用手帕建成的复杂的建筑,这些手帕有冷纱的、甘布雷麻布的、爱尔兰麻布的、中国绸子的,有印号码的、手工凸花刺绣的、镶花边的,还加上透光的穗子和织成的小型花样,这完全是一座用变化无穷的白砖造成的城市,它在一片白得发热的东方天空上浮现在空中楼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