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雷为了这一刹那的纵情已经感到惭愧了。他站起身来,他在抗辩,“不,不,这太糊涂啦……来吧,我们到各部去进行我们的情况很不错吧?我相信这一天会是洋洋大观的他们走出来,在人群阻塞的各部中间,开始他们午后的视察。布尔当寇斜着眼向他扫视,对于这种最后奋发的精力感到不安,研究着他的双唇以便探寻最轻微的痛苦的皱折。
果然,在地狱一般的喧嚣里生意发出了火力,它的颤动是像开动了全部机器的大汽船的动荡。在黛妮丝的柜台里,一群作母亲的率领着成群结队的小姑娘和小男孩子,埋没在他们试穿的衣服下面,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一部把它全部的白色服装都搬出来了,在这里也像在其他各处一样,是一片泛滥的白色,足够给一部队的畏寒的小爱神穿白色衣裳:有白呢子的外衣,有白棉布、棉纱和开斯米的衣裳,有白色的水手装,甚至有阿尔及利亚步兵服。在正中央,尽管时令还没有来到,为了装潢却陈列出第一次圣餐式的服装,白洋纱的衣服和面纱,白缎子的鞋子,形成淡淡开放的花卉,像是天真无邪坦白无私而令人恍惚的大花束。布尔德雷夫人正在她的二个孩子前面,玛德兰,爱德蒙,吕西安按着次序坐着,她正同最小的一个生气,因为黛妮丝努力替他穿一件羊毛纱的茄克衫,而他在挣扎着。
“你要安静点儿呀!……小姐,你不认为这件衣服瘦了点吗?”她用一个不会上当的女人的明亮眼光,研究着料子,评判着样式,翻着里子看。
“不,这个可以啦,”她又说。“给这些小东西穿衣服,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现在,要给这个大女孩子找一件大衣。”
在部里非常繁忙的时刻,黛妮丝必得帮忙作生意。她在找所需要的大衣,这时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奇的呼叫。
“怎么!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她的弟弟日昂,双手抱着一个包裹,停立在她的面前。他结婚已有八天“,他的妻子是一个黑褐色面容又俊美又爱动的小女人,在礼拜六的那一天,曾经为了买东西到妇女乐园作过一次长时间的参观。这一对年轻的夫妇要陪着黛妮丝到瓦洛额去:这是一次真正的新婚旅行,使他们回忆过往的一个月的休假。
“你想得到吗,”他答说,“泰莱莎忘记了一大堆的事情。有些东西要调换,还有一些东西要买……可是,她忙不过来,便叫我拿着这包东西……我要向你说明……”
可是她看见了北北,便截断了他的话。
“唤呀!北北也来啦!那么他的学校呢?”
“听我说,”日昂说,“昨日礼拜天吃过饭以后,我鼓不起勇气把他送回去了。他今天晚上回去……这个可怜的孩子被关在巴黎城里真够悲伤的,而我们却到乡下去。”
黛妮丝虽然有她的苦恼,却向他们微笑了。她把布尔德雷夫人交给一个女售货员,又回到他们身边来,停在这一部里幸而还空着的一角上。这些小东西~~她至今还是这么称呼他们一一此时已经长成大人了。北北十二岁,长得比她还高还胖,老是沉默着,穿着他那身学校制服,像是一个甜蜜的乖孩子生活在爱抚里;同时日昂,四四方方的肩膀,比她已经高出一个头了,他还保持着他那女性的美丽,他那头金发在风的拂动下飘舞着,像是个艺术家的样子。而她呢,依然细小,如她所说,并不比一只云雀更胖,她对于他们保持着一个担着心思的作母亲的权威,给日昂系上礼服钮扣以便不让他现出一个放荡子的样子,告诉北北一定要有一条洁净的手帕。这一天,当她看见北北的一双眼睛浮胀了起来,她就温柔地规劝他。
“要懂得道理啊,我的小东西。你的学业是不能荒废的。在休假的时候我要带你去……你是想要什么东西吗?也许你想要点钱用。”
于是她转过身子对向另一个。
“都是你,小东西,骗得他熬不住啦,你叫他相信我们去很好玩哩!……想办法懂得点道理呀。”
她曾经把她的一半积蓄四千法郎给了大弟弟,使他能够安了家。小弟弟上学也用了她很多的钱,她全部金钱像从前一样是用在他们身上。他们是她活着和劳作的唯一理由,她重新起了誓永远不结婚了。
“这里,”日昂又说,“这包里首先有一件哈瓦那式的外衣是泰可是他不讲下去了,黛妮丝转过身来看看是什么事把他吓住了,她望见慕雷站在他们的背后。他已经站了一会儿在观望着她像一个小母亲似地在这两个大孩子中间作着她的家务事,叱责着他们,拥抱着他们,像替婴儿换衬衣般使他们转来转去。布尔当寇留在远处,现出一副对于生意很感兴致的神情;可是他的眼睛并未离开这个场面。
“这是你的弟弟吧?”慕雷在一阵沉默之后说。
他的声音是冷冰冰的,在目前他对她谈话就是采取这种严峻的态度。黛妮丝自己也努力保持着冰冷。她的微笑消失了,她答道:
“是的,先生……我给大弟弟结了婚,他的妻派他来买些东西。”
慕雷继续注视着他们三个人。最后他又谈话了:
“这个小的高得多了。我认识他,我想起有一天晚上在屠勒利花园里曾经见过他跟你在一道。”
他的声音温和下来了,发出轻轻的颤音。她闷住气,借口给北北整理腰带弯下腰去。两个弟弟,满脸绯红,向他们姐姐的老板微笑着。
“他们很像你哩,”他又说。
“啊!”她大声说,“他们比我长得漂亮!”
暂时间他似乎在比较着他们的面孔。然而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她是多么爱他们哪!他走了几步;然后他又转向她对着她的耳边说:
“下了班以后上楼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在你离开以前我有话要跟你谈。”
这一次慕雷走开了重新去进行他的视察。他的内心里又起了斗争,因为他作了这次约会现在令他生气了。由于见到她同着她的弟弟可有什么冲动又使他让步了呢?既然他都没有了保持一种意志的力量,这真是发疯啦。最后,他想,向她说一声告别就把这件事割断咆。
又跟他在一起的布尔当寇,似乎不像他那么沉不住气,可是依然用眼偷偷地察看着他。
这时黛妮丝重回到布尔德雷夫人身边去。
“那件大衣行吗?”
“好,好,非常好……今天,就这样吧。这些小东西真叫人耗费不起呀!”
黛妮丝现在能够避开了,听取了日昂的说明,然后陪着他到各个柜台去,他在那些地方的确已经昏头昏脑了。首先是那件哈瓦那式的外衣,泰莱莎经过考虑后要调换一件同样大小同样格式的白呢子的外衣。年轻的姑娘拿起了那个小包走向时装部去,两个弟弟随在她的身后。
这一部陈列出它的淡色的服装,薄绸子和花毛织品的夏季茄克衫和短外衣。但是那里的生意是清淡的,顾客比较稀少。几乎全部女售货员都是新来的。克拉哈不见面有一个月了,有些人说她被一个女进货员的丈夫拐走了,又有人说她堕落成街道上的放荡女人。讲到玛格丽特,她终于要回家去主管格勒诺布的小店了,她的表兄在那里等待着她。只有奥莱丽太太还是不变地留在这里,穿着她那身圆铠甲一般的绸袍子,戴着她那皇帝般的假面具,这副面具保持着带点黄色的鼓胀,像是古老的大理石。她的儿子的坏品行使她受了伤,而且如果不是这个无赖使这一家人的经济蒙受了损害,以及他那可怕的消耗威胁着一点一点地要消灭了里戈尔的产业,她便会早已退休到乡下去了。这似乎是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的一个报复,那个母亲又开始了她同一些女人的雅致的聚会,而那位父亲也独自继续吹他的号角。布尔当寇已经用不满的态度来对待奥莱丽太太,很奇怪她连宣告退职的敏感也没有:她作生意是太老啦!丧钟立刻就要响了,将消灭了郎姆王朝。
“啊!是你呀,”她现出过火的亲切向黛妮丝说。“你要调换这件外衣,是吧?立刻就可以办好……啊!那边是你的两个弟弟。现在是真正的大人啦!”
虽然有她的自尊心,她却会为了求得黛妮丝的宠爱把双膝跪下来。在时装部里也像在其他各个柜台里一样,大家只是谈论着黛妮丝的离去;而这位主任对于这件事是十分的不开心,因为她在企望着她从前的女售货员的保护。她放低了声音。
“人们说你要离开了……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吧?”
“不过却是真的,”年轻的姑娘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