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黛妮丝现在是登峰造极了。她被任命为主任打倒了她周围的一丝最后的抵抗。如果说有些男女每次碰面便会舌头发痒唧唧喳喳,依然还讲一些中伤她的话,而当她的面却把头一直低到地面上去。被升为时装部副主任的玛格丽特,到处颂扬她。就连克拉哈,面遇这种她所不能达到的幸运,受着一种沉默的尊敬的唆使,也低下头来。但黛妮丝的胜利在那些先生身上更是完整无缺的,茹夫目前跟她讲话要把身子折成两駡,雨丹是满怀的不安,觉得他的地位动摇了,布尔当寇终于变得无能为力。当布尔当寇看见她微笑着现出安详的态度从经理室走出来,而第二天经理在会议上坚决要求创办一个新的部门的时候,他便屈服了,被女人的那种可诅咒的恐怖所征服了。他在慕雷的面前永远是这样让步的,尽管慕雷在天才上有了漏洞,在心情上发了糊涂心思,他总承认他是自己的主人。这一次,这个女人占了优势,于是他在等待着被卷进这场灾难里。

可是黛妮丝和平而可爱地承受着这次的胜利。这些尊重的表征使她受着感动,她愿意把这看成为是对于她的不幸的开端的一种同情而且是她长期勇敢的最后成功。因此她用欢笑和喜悦来迎接最细微的友谊的表示,这使得她真正地为某些人所爱慕了,她是那么温柔和亲切,永远准备真心待人。她只是对于克拉哈还表露着一种不可克服的反感,因为她听说那个姑娘照着她开玩笑时所宣布的计划,有一天晚上把柯龙邦带到她家里去寻开心;被热情迷住的那个店员,终于得到了满足,现在睡在外面了,同时悲哀的日内威芙面临着死亡。乐园里的人们在谈论这件事,人们认为这件事故很滑稽。

这是黛妮丝在外面唯一的一桩烦恼,然而这并未改变她那坦然的情趣。最能看出她的情趣的,是她在她的一部里,在成群的各种年岁的孩子中间。他极喜爱孩子,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位置来安置她了。有时那里可以数到五十来个的小姑娘和同样多的男孩子,简直像是一个闹嘈嘈的寄宿舍,他们发泄着对服装打扮的欲望。那些作母亲的被闹得昏了头。她劝解着,微笑着,把这些小人儿排列在椅子上;每逢在这群孩子中间有了一个粉红脸蛋儿的顽皮孩子,那面孔使她受了诱惑,她便要亲自来替他服务,拿出一个大姐姐的温柔的细心把衣服拿来,试穿在孩子的丰满的肩膀上。在哄劝声中,响起了嘹亮的笑声,爆发着轻微的忘我的喊叫。有时候,一个九岁或者十岁长得像大人样子的小姑娘,把一件呢子外衣披在肩上,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转动着身子,现出专注的容颜,两眼里闪着取悦于人的欲念。摊开的衣物摆满了各个柜台,打褶儿的细毛线的水手衣和贴边饰的麻葛棉布的工人服,有路易十五式的服装,有大衣和夹克衫,各式各样狭小的衣服,硬绷绷地显出稚气天真的优美,像是一队大玩偶的藏衣室,把衣物从衣橱里取出来任人去抢掠。黛妮丝老是在口袋里带着一些糖果,用它们哄骗一个不能拿走红色短裤子的失望儿童的哭泣,她生活在这些小孩子中间像是在她自己的家里,而这种环围着她的裙衫不断变更的天真烂漫和蓬勃生气使得她本人也变得年轻了。

现在她常常要同慕雷作长时间的友好的谈话。每逢她到经理室去取一个命令或是作一次报告的时候,他便留住她谈谈,他很喜欢听她谈话的。这就是她笑着说的“把他造成一个有为的男人”的作法。在她那深思熟虑和探求推论的诺曼底人的头脑里,萌发着各种的计划,这些关于新型商业的观念,当她在罗比诺的家里的时候已经敢于流露出来了,而且当他们在屠勒利花园散步的那个美好的晚上,她也表露了一些见解。她不能专心一件事情或是看着一件工作的进行而不感到一种要求要把那个机构加以调整或是加以改良。因此自从她进了妇女乐园以来,最使她伤心的是店员们那种不安定的状态;突然的解雇使她愤激,她认为这种办法既拙劣而又不公平,对于全体,无论对于店家和对于工作人员,都同样是有害的。她初来时的痛苦还在刺痛着她,每逢她在各部里碰到一个新来的人,伤着两脚,眼里含着大滴泪珠,在绸衣服下,在旧人员的锐利的迫害中间悲惨地过活,便有一种同情动荡着她的心。这是一种丧家狗的生活,使最好的人都变坏了;于是一连串的悲哀便开始了:所有的人在四十岁以前被这种职业耗光了精力,不见了,溜到不可知的地方去,有许多人由于疲劳和坏空气,害了肺病或是贫血症,死于贫困中,另有一些人流浪在大街上,最幸运的人结了婚,埋葬在外省的一家小店里。这些大店每年所作的这种可怕的血肉的消耗,是合乎人道的吗,是公正的吗?她替这个机器的齿轮请命,并非用令人感伤的理论,而是用从老板们本身利益着想所得的辩证。要想把机器造得坚固,就必须使用好铁;如果铁碎了或是被人弄碎了,工作便发生一次停顿,继续作下去便又要花费,全然成了力量的消耗。有时她生气盎然了,想象中看见了理想的巨大百货商场一商业的合作组织,在那里各自按照他的成绩,有他正当应得的一份利益,而且借助于契约的保障,在未来是有保障的。慕雷尽管自有他的狂热,这些话却使他感到兴趣。他指摘她这种社会主义的性质,给她提出一些难以解决的困难的问题来烦扰她;因为她的谈话出自她那单纯的灵魂,而且她勇敢地信任着未来,而同时从她的温柔心情的实践上,她看见了一个危险的破洞。不过,这个由于自己蒙受的祸害依然在战栗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使他受了波动,受了诱惑,当她提出整顿这个店的一些改革方案的时候,她是那么具有确信;他一面跟她谈笑,一面听她讲话,售货员们的境遇逐渐地改善了,在淡季的时候用协商休假的办法代替了大批的解雇,最后人们进行设立了一种互助的基金,使雇员们得到被迫休业的救济,而且给他们有了退休的保障。这成了二十世纪庞大的工会的胚胎。

此外,她不仅仅是要医疗自己曾经被刺伤的那些痛苦的创伤;她构想出各种女性的细腻的主意,灌输给慕雷,以争取顾客的欢心。她也使郎姆得到了快乐,郎姆多时以来就怀抱着一个计划,她支持他,于是便创办了一个音乐队,全体演奏者从职工中选出。三个月以后,郎姆在他的指挥下有了一百二十个队员,他一生的梦想实现了。店里举行了一次大庆祝会,音乐演奏和跳舞,以便把乐园的音乐介绍给顾客,给整个的世界。各家报纸热烈地谈论了这件事,就连被这些革新弄得惊慌失措的布尔当寇,在这种大肆宣传之下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其次,给店员们设立了一间娱乐室,有两张台球桌,几张玩骰子和象棋的桌子。还开办了补习班,有英文和德文课,有文法、数学和地理课;甚至还有骑马和剑术的课程。一个图书馆也成立了,给店员们配备了一万本书。又增加了免费给人看病的特约医生,浴室,酒吧间和理发厅。那里有了生活的全部,人们无需出门便可以得到一切一学习,吃饭,睡觉,穿衣。这个为纷纷扰扰所占有的属于这个劳动城市的妇女乐园,在大巴黎的中心,无论娱乐和需要都可以自给自足,这个城市正那么雄伟地从肮脏的旧街道上站立起来,终于浴满了充足的阳光。

于是对于黛妮丝起了一种有利的新的舆论的转变。布尔当寇既然被打败了,他便绝望地一再向他的老伙伴表示,他要尽力亲自把她送到慕雷的床上去,他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他相信她还不肯让步,而她的一切权势正是由于她的拒绝而来的。从这时刻起,她获得了人缘。人们不能忘记她的美德,人们赞美她的意志的坚强。至少这里有一个人,她用脚踏住了老板的咽喉,她替大家报了仇,而且她知道从他身上搾取约束以外的东西!她果然来了,她要叫他对那些可怜的小鬼头付出一点尊敬了!当她现出她那美丽而顽强的面貌,她那温柔而不可战胜的态度,从各柜台走过去的时候,人们向她微笑,因为她而骄傲,心甘情愿地要把她表扬给群众。幸福的黛妮丝听任自己承担着这种愈来愈髙涨的同情。天哪,这是可能的吗!她还看得见自己穿着贫穷的裙衫到来时的情景,惊惊慌慌,迷失在这个可怕的机器的车轮子中间;她长期间都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是算不了什么的,在那个磨碎了一个世界的磨臼下自己几乎连一粒米也算不上;而在今天,她成了这个世界的真正的灵魂,只有她是重要的,她能够用一句话令这个倒在她的小脚下的巨大机器加速或是放慢。可是她并非愿意占有这些东西,她毫无企图地表示出她那无比的甜蜜的娇美。她的至高无上的权能有时使她感到一种不安的惊奇:为什么他们全体都服从她?她并不美丽,她没有作过恶狠的事。然后她微笑了,心情平静下来,在她身上只有善良和理性,只有一种成为她的全部力量的对于真理和逻辑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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