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慕雷扬言,“她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如果能这样,至少是一个可尊敬的结局。”

结果大家笑起来,这个怪论似乎有点过火了。他继续赞扬他所谓的劳动的贵族。德,勃夫夫人的脸蛋儿微微地染上了一片红潮,她那穷于应付的节省使她气疯了;反之玛尔蒂夫人却是赞成的,想起她那可怜的丈夫不免满怀的悔恨。正在这时仆人把那位教授领进来,他是来接她的。为了艰苦的工作,他愈形枯干,愈形消瘦了,身上穿着那件磨出了亮光的薄燕尾服。当他向戴佛日夫人道谢给他在部里说情的时候,他怯懦地瞥了慕雷一眼,仿佛他遇见了一个正在杀害他的恶魔似的。他听见慕雷向他讲话,他简直吓呆了。

“先生,工作不是主宰一切的吗?”

“工作和节约,”他浑身发出了轻微的颤栗在答话。“要加上节约,先生。”

这期间,布特蒙动也不动地一直坐在他的圆椅里。慕雷刚才说的话依然响在他的耳朵里。最后他站起来,走过去,声音非常低地向昂丽叶特说:

“你知道,他通知解雇我了,啊!非常客气……可是该死的,如果不叫他后悔呀!我刚刚想出了我的招牌:四季商店,我就在歌剧院附近创业!”

她现出忧郁的眼色注视着他。

“箅我一份,我同你合伙……等一下。”

她把哈特曼男爵领到一个窗口去,单刀直人地向他推荐了布特蒙,把他说成是一个有为的青年,他不甘人后要为他自己创办一番轰动巴黎的事业。当她说出要替她的新的被保护人集资的时候,男爵虽然毫不觉得惊奇,却不禁表露出一种慌张的姿态。这是她介绍给他的第四个有才干的年轻人,他开始觉得有些滑稽了。可是他不干脆地拒绝她,创立一个同妇女乐园竞争的商店这个主意,甚至使他感到相当的高兴;因为他在处理银行业务的问题上,已经使用过这样竞赛的方法,以便给另外的方面以刺激。而且这种冒险的事情使他觉得有趣。他应允考虑考虑这件事情。

“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谈一谈,”昂丽叶特走回来向布特蒙的耳边说。“九点钟左右,不要失约……男爵跟我们在一块儿。”

在这时刻,这间大屋子里充满了话声。慕雷已经恢复了他那优美的态度,始终站在几位太太的中间:谈到他用装饰品来毁坏人的这种说法,他快乐地在替自己辩护,他提出了具体数字来作证明,在人们的购物上,他替人们节省了百分之三十。哈特曼男爵注视着他,又起了一个往时过惯了花天酒地的人的那种兄弟般的赞羡。算了吧!这场决斗已经结束,昂丽叶特倒在地上了,她的确不是那个得到胜利的女人。他相信他又看到了他路过接待室时曾经看到的那个年轻姑娘的谦逊的形影。她独自忍耐地留在那里,在她的甜蜜中含有危险性。

妇女乐园的新门面在九月二十五日开始动工。哈特曼男爵依照他的诺言,在不动产信托公司最近的一次常会上通过了这件事情。慕雷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这个将在十二月十日街上兴建的门面简直像是他的幸运在开花。因此他要举行奠基典礼。他要开一次庆祝会,给他的店员们分发礼物,晚间给他们吃野味喝香槟酒。大家都看得出他在建筑场地上的快乐的兴致,他用胜利的姿态把铲子一挥封了基石。几个星期以来,他都在不安,受着一种精神上的痛苦的激动,他是不能经常地隐藏得住这种痛苦的;他的胜利给他在痛苦中带来了一次休息,一次消遣。整个的下午,他似乎又恢复了他那健康人的兴致。可是在餐后,当他走过食堂跟他的职员们去喝一杯香槟酒的时候,他又现出了烦闷,露出一种难过的神情微笑着,他的脸被那折磨着他的不能表露的痛苦扭曲着。他又被忧郁缠住了。

第二天,在时装部里,克拉哈,普瑞内尔试图找黛妮丝的麻烦。她已经注意到柯龙邦的那种含羞带愧的爱情,她起了要跟鲍兑一家人开一次玩笑的念头。当玛格丽特削铅笔在等待顾客的时候,她大声向她说:

“你知道,我对面的那个情人……他呆在那个阴黑的店里真叫我伤心,那里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他并不是那么倒霉的,”玛格丽特回答,“他就要跟老板的女儿结婚了。”

“哼!”克拉哈又说,“那么把他抢过来将是很有趣哩!……绝不说假话,我要开他一次玩笑!”

她就这么继续说下去,感觉到黛妮丝在受着刺激,她很开心。黛妮丝是什么事情都原谅她的;可是想到她那濒于死亡的堂姊日内威芙将为这种残忍所害,她就按捺不住了。正在这时来了一个女顾客,而且因为奥莱丽太太刚好到地下室去,她便执掌了柜台的管理权,她招呼了克拉哈。

“普瑞内尔小姐,你与其聊天顶好还是给这位太太作点事吧。”“我没有聊天。”

“我请你别再顶嘴。立刻去招待这位太太。”

克拉哈让步了,被镇压住。当黛妮丝并不提高嗓门采取了压制行动的时候,谁也不抵抗。她用她的柔静获得了一种绝对的权威。她在这几个变得严肃的小姐中间沉默着来回走了一会儿。玛格丽特又开始削她的铅笔,笔尖老是断掉。只有她一个人继续赞成副主任对于慕雷的拒绝,她摇头不承认她曾经意外生出的婴儿,可是她扬言如果有人能够懂得作一件荒唐事所遭遇的艰苦困难,那人就会更爱好端正的品行了。

“你在生气吗?”黛妮丝的背后有人说。这是保丽诺,她正从这一部里经过。她看见了那个场面,她微笑着,话声很低。

“但这是不得已的,”黛妮丝也用同样的声调回答。“我不能被这一小伙人弄得毫无办法呀。”内衣部的女职工耸耸肩膀。

“随她们去吧,当你愿意的时候,你将是我们全体的皇后。”她依然不理解她的朋友的拒绝。自从八月末,她已经同包杰结了婚,正如她髙兴地说,这是一桩真正的糊涂事情。现在那个可怕的布尔当寇拿她当作一个不中用的人,当作一个不能作生意的女人来看待了。她的恐怖就是怕人家会有一天请他们到外边去恋爱了,因为主管先生们的信条是把恋爱看作生意上最可诅咒的事,是致命伤。她怕得到了如此地步,每逢她在走廊里碰见包杰的时候,她装作不认识他。在这时她刚好遇到一件惊恐的事情一她同她丈夫在一堆抹布后面谈了几句话,几乎被茹夫老头子当场捉到。

“注意!他跟着我哩,”她急忙把所遭遇的事向党妮丝讲了以后又接着说。“你看看他扬着那份大鼻子在追踪着我哩!”

果然,茹夫端正地打着白领带从花边部里走出来了,他在寻找某些人的错误。可是当他看见了黛妮丝的时候,他哈下了腰现出一种和蔼的神情走过去了。

“得救啦!”保丽诺喃喃说。“亲爱的,是你才能叫他把这口气憋下去……我说,如果我遇见了什么不幸的事,你给我说一句话好吧?是的,是的,不要露出你那份惊讶的样子,大家都知道你要说一句话,这个店就会起根本的变化。”

她说着匆匆忙忙地又回到她的柜台上去了。黛妮丝的脸红了一下,这种亲切的暗示使她难为情。不过这却是真话。她在那包围着她的阿谀之中,关于她的权力,她已有一种漠然的意识。当奥莱丽太太上楼来的时候,她发现这一部在副主任的管理之下既安静又各司其事,她亲切地向她微笑着。她甚至对于慕雷本人都伤怠了,而对于这一个职属的亲切却日渐增高,这个下属早晚总有一天会把她的主任的位置弄到手的。黛妮丝的统治开始了。

只有布尔当寇还未被缴械。在他对这个年轻姑娘所进行的沉默的战斗里,首先是存在着一种自然的反感。为了她的甜蜜和她的娇媚,他厌恶她。其次他把她看作是一种不吉利的影响,在慕雷将倒下来的那一天,她会使这个店受到祸害,所以他同她搏斗。老板在商业上的才能似乎要在这一次无聊的爱情中变得晦暗了:人们曾经从女人身上赚到的钱将被这个女人全盘取走。他对于所有的女人都是冰冷的,他用一个没有热情的男人的轻蔑来对待她们,而他的行业却是依赖她们而生存的,他在他那不幸的买卖中赤裸地看透了她们,使得他的最后的幻想都丧失了。七万女顾客的气味,不但不使他感到陶醉,反倒给了他一种不胜其苦的头痛;他每次回到他的住处去便殴打他的情妇。在这个逐渐变得那么可怕的小女售货员之前,最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并不相信她的拒绝是无情欲的,是出于真诚的。由他看来,她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一个最巧妙的角色;因为如果她第一天就屈从了,慕雷毫无疑问第二天就会忘记了她;而她这样的拒绝便是在鞭策着他的欲望,令他发昏,令他能够作出一切荒唐事情来。一个放荡女人,一个精通坏主意的姑娘,也不会比这个天真无邪的人更作出别有不同的方法的。因此布尔当寇每一看到她,看到她那明亮的眼睛,她那甜蜜的面容,她一切的简单的态度,无不立即被一种真正的恐怖缠住,仿佛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一个伪装的女吸血鬼,一个女人的阴暗的涟,一种用少女姿态出现的死神。用什么手段打败这个伪装的天真无邪的人的计谋呢?他一直地在想办法拆穿她的诡计,希望把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必定会犯某些错误的,在她跟一个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要当场捉到她,于是把她重新驱逐出去。那时这个装置着优良机器的店家会再恢复它那美好的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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