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丽叶特窒息住了,取出她的手帕,压住她的嘴唇。这是她的算计的颠覆,她自己落进了她所设的陷阱里。她悔恨把事情作得太过分了,受着嫉妒的苦恼。为了这样的一个无价值的女人而被人遗弃吗!在她的面前被人瞧不起!她的自尊心比她的爱情受了更大的苦痛。

“那么,你爱的就是这个姑娘吗?”当他们独自在一起的时候,她费力地说。

慕雷并不立刻答话,他在窗户和门口之间来回地走,想法克制住他那激烈的情绪。最后,他停下来,非常有礼貌地用一种试图作得冰冷的声音,简单地说:

“是的,夫人。”

煤气灯头始终在这间内室的闷人的空气里嘘嘘响。现在,镜面的反光再没有动荡的黑影穿过去,这个房间似乎空了,笼罩着一片沉重的悲哀。昂丽叶特突然间倒在一把椅子上,她那滚烫的手指拧着她的手帕,在泪声中反复地说:

“天哪!我是多么不幸啊!”

他不动地注视着她有几秒钟。然后他从容地走出去。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撒在化妆台上和地板上的那些针默默地悲泣。

当慕雷回到小客厅里的时候,他只看到瓦拉敖斯一个人,男爵已经回到几位太太那边去了。他觉得自己还是非常的激动,便坐到这房间紧里面的一张沙发上;他的朋友看见他衰颓不堪,慈爱地走过来停立在他的面前以便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首先,他们没有交换一句话在互相观察。其次,瓦拉敖斯对于慕雷的烦恼内心里似乎很感兴趣,终于发出了他那揶揄的声音问道:“你活得有趣吗?”

慕雷好像并未立刻听懂。可是当他回想起他们从前关于人生的无聊的空虚和无益的烦恼的一场谈话时,他便答道:

“当然,我从来未曾有过更多的阅历,啊!老朋友,不要嘲笑,人们死于痛苦的时间是比这要短促得多了!”

他放低了声音,在他那没有完全揩干的泪眼下,继续快活地说:“是的,你不是全知道了吗?她们来了,她们两个把我的心撕裂了。可是你瞧,这还是舒服的,几乎如爱抚一样舒服,她们所留下的伤……我是疲惫不堪了,我再没有更多的气力;没有关系,你想不出我是多么热爱生活!……啊!我终于要占有她~~那个还表示不愿意的孩子!”

瓦拉敖斯简单地说:“以后呢?”

“以后吗?

喔!我要得到她!这还不够吗?

如果因为你拒绝受人愚弄、拒绝痛苦,便相信自己是坚强的,你仅仅是一个糊涂蛋,试图去渴望一个女人而最后你把她捉到吧。”

再也说不上别的!……刻之间会偿还了你一切的不幸。

可是瓦拉敖斯又大谈他的悲观主义了。既然金钱不能获得一切,这么辛苦地工作是为了什么呢?要是他的话,在他看清楚了用他的几百万甚至不能买到一个他所希望的女人的那一天,他便会关了店躺下来连手指也不愿再动弹了!慕雷静听着他的话,变得严肃了。然后他又激烈地谈起来,他相信他的意志的万能。

“我要她,我就要得到她!……如果她逃出我的手去,你便看见我将造出怎样的一个机器来养息我自己。那样也同样是辉煌的……老朋友,你不懂得这种话:否则你便会知道行动在它的本身里是含有它的报酬的。行动,创造,同事业斗争,被它们战胜或是战胜它们,人类的一切快乐和一切健康就在其中!”

“这是自己排解的简单方式。”另一个喃喃说。

“好吧!我更愿意排解自己……为了破灭而破灭,我与其为厌倦所破灭,宁可为热情所破灭!”

两个人全笑了,这使他们回想起他们当年在中学时的谈话。瓦拉敖斯发出软弱无力的声音自得其乐地叙述了事情的乏味。他把他生活的单调和空虚罩上了一番虚玄。是的,他在政府机关服务,无精打采地度过了昨天,又将同样无精打采地度过明天;在三年间,人家给他增加了六百法郎的薪水,现在他每年有三千六百法郎了,这数目还不够他用来抽上等的雪茄烟;这样就使他愈来愈加没趣,如果他还不自杀,简单地是出于懒惰,为了避免麻烦。慕雷向他谈起他同德,勃夫小姐的婚事,他答说,尽管那位姑母顽固地不肯死掉,这件事情也要结束了;至少他是这么想,她的父母已经同意,而他自己像是没有什么意志的。既然事情从来也不会如人愿,那么,为什么还要有所愿望或是无所愿望呢?

他举出了他未来的岳父的例子,他岳父原本把居巴尔夫人看作是一个任人摆布的金发女人,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一时的欢乐,可是那位太太鞭打他像鞭打一个使出了最后气力的老马一样。当大家以为他是专心去视察圣洛巿的养马场的时候,她却住在他给她在凡尔赛租的一座小房子里把他最后的金钱都浪费光。

“他比你更幸福”,慕雷站起身来说。

“啊!在他来说,那是毫无疑问的!”瓦拉敖斯明白地说。“也许只有作些坏事才会得到点趣味。”

慕雷的精神恢复过来了。他想要告别;可是他不愿意他的离开露出像是要逃走的样子。因此决心去喝一杯茶,他同他的朋友互相开着玩笑回到大客厅里去。哈特曼男爵问他大衣可弄好了;慕雷毫不在意地回答,从他这方面来说,他是放弃了那件东西。大家都表示惊讶。同时玛尔蒂夫人赶快给他倒茶,德,勃夫夫人在抱怨那些店家老是把衣服作得太紧。最后他想法在那未曾移动过的布特蒙身边坐下来。人们忘记了他们,布特蒙极想知道他的命运,不安地向他提问,他便无需等待到了街上以后再说,告诉布特蒙出席会议的先生们已经决定免除他的职务。他每说一句话,喝一匙茶,一直在表明他是失望的。啊!他几乎要跟他们争吵起来,因为他曾经沉不住气地离开了会议厅。只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够为了一种简单的人事问题同那些先生们闹意见。布特蒙,面色惨白,还必须向他道谢。

“这真是一件怕人的大衣呀,”玛尔蒂夫人批评说。“昂丽叶特还不出来。”

事实上,这样拖延时间久久不出来,开始使大家不耐烦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戴佛日夫人出现了。

“你终于放弃了那件东西吗?”德,勃夫夫人髙兴地喊道。“怎么讲?”

昂丽叶特表示出最大的惊异。

“慕雷先生在说笑话。那件大衣完全合身。”她似乎非常冷静,微笑着。无疑她已经洗过她的眼睑了,因为它们是清新的,不带微红的痕迹。她的全身还在战栗,还在流血,而她却找到了力量,在她那时髦的优美风趣的假面具下,隐藏起她的痛苦。她以素有的笑容,拿三明治给瓦拉敖斯。只有十分了解她的男爵,看出了她嘴唇上的轻微的痉挛和她眼里头未能熄灭的阴郁的火焰。他料想到了那个场面的整个情形。

“天哪!各人有各人的嗜好,”德,勃夫夫人说,她也接了一块三。“我知道有些女人在别的地方连一条丝带都不肯买,除非是在。另有一些人拿定主意单去好公道……当然这是各人脾胃的。”

“好公道太乡气,”玛尔蒂夫人喃喃说,“在卢佛又是那么挤!”

几位太太又谈起那些大商店了。慕雷必须表示出他的意见,他回到她们中间,谈话装作很公正的样子。好公道是一个上等的店家,正派、规矩;但卢佛是肯定地有更高尚的顾客。

“总而言之,你是更赞成妇女乐园的,“男爵微笑着说。”是的,“慕雷安详地回答,”我们的店是爱我们的顾客的。“在座的女人全部同意他的意见。真可以这么说,她们形成乐园的一个私党,她们在那里感到一种不断的谄媚的恭维,使得最诚实的女人到了这家店都要恋恋不舍。

“顺便谈谈,”昂丽叶特要表示她的心情非常轻松便问道,“慕雷先生,在你们那里工作的我的养女怎么样啦?……你们知道,德,芳特奈尔小姐。”

说着她转身对向玛尔蒂夫人:

“一个女侯爵,亲爱的,一个落在窘困中的贫穷的姑娘。”

“啊,”慕雷说,“她贴样本每天赚三个法郎,而且我相信我可以想办法叫她嫁给我们店里的一个小伙计。”

“呸!真怕人!”德,勃夫夫人叫道。他注视着她,声音冷静地又说:

“为什么呢,夫人?要她嫁给一个能干的小伙子,一个勤勤恳恳的职工,不比要她冒险被马路上的一些懒汉捡了去更好吗?”

瓦拉敖斯想插嘴开个玩笑。

“夫人,别再逼他啦。他会说出所有法国古老的世家都应该去卖洋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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