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监查,茹夫先生,”布尔当寇一再向稽查说。“我要报答你的。”

可是茹夫表现出无精打采的样子,因为他对女人是有实际经验的,他正想倒在那个女孩子的一边去,她将来将成为至高无上的主妇。虽然他已经不敢再触犯她,可是他却觉得她是非凡的美丽。从前他的连队长,曾经被同样的一个小女孩害得要死,那一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纤巧而温顺的姿容,只要看上一眼便把人家的心迷得颠倒了。

“我留心吧,我留心吧,”他回答。“可是说老实话,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过有一些闲言碎语在传播着,黛妮丝感觉到正在她周围上升的恭维和尊敬之下,流传着一些令人厌恶的毁谤。目前店里全体人传说雨丹是她从前的情人;人们讲不定这种关系是否在继续,只是人们疑心他们偶尔还在见面。而且说杜洛施也跟她睡过觉:他们不断地在黑暗的角落里会面,一谈就是几个钟头。这是一种道地的流言!

“那么,丝绸部主任没事吗,花边部的那个年轻人没事吗?”布尔当寇一再追问。

“没有,先生,什么事都没有”,稽查肯定地说。布尔当寇特别是打箅用杜洛施叫黛妮丝受一下惊骇。一天早晨他亲眼看见他们在地下室里放声大笑。事到如今,他已经以对等的地位来对待这个年轻的姑娘了,因为他不轻蔑她了,他充分强烈地意识到尽管有他十多年的服务,如果他在这次的角逐中失败了,连他自己都会被打倒的。

“我要你注意花边部的那个年轻人,”他每一次最后都这样说。

“他们始终在一块儿。如果你抓到他们,便去找我,其余的事由我来办。”

这期间慕雷是过着烦恼的日子。这是可能的吗?这个孩子会把他颠倒到如此地步!他老是回想着她到乐园来时的情景,她那双大短筒靴子,她那单薄的黑色衣服,她那乡野的气派。她说话含混不清,大家都在嘲笑她,他自己最初都认为她是怪丑的。说她丑嘛!现在她只要用眼一扫就可以叫他跪下了,他只看到她浑身上下发出的光彩!而且她在这店里依然是最后一个令人失望的、当作笑话谈的、叫他用糊涂的好奇心来对待的人。好久以来,他想要看一看一个女人如何地开花,他以这种实验来娱乐自己,他可未曾想到这正是他在戏弄着自己的心情。她渐渐地长大起来,变成可怕的了。也许就从最初的时刻,在他相信不过是怜悯她的那个时期,他已经爱上她了。可是要到他们在屠勒利宫的栗子树下散步的那天晚上,他才对她有了这种感觉。他的生命是从那里开始的,他还听得见在那暖热的黑影里她默默地走在他身边时候有一群小姑娘们的笑声以及远方一个喷泉的流水声。以后他便不知道了,他的热火时刻在升腾,他全身的血液,他整个的生命,都被捉去了。对于这样的一个孩子,这是可能的吗?在目前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衣服的轻微的响声对于他都是那么地强有力,使得他眼晕了。

许久以来他在挣扎着,有时还气愤自己,他要从这种愚痴的掌握里脱出身来。她有什么能够这样地捆绑住他呢?他不是见到她连鞋子都没有得穿吗?她不是被人几乎出于慈悲心收容下来的吗?如果说他是被一个能够耸动人心的高贵女人所迷惑,那还说得过去!然而却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这么一个什么都说不上的人!总而言之,她有一副谁也不会注意的如绵羊一样的容貌。甚至不能说她是活泼、聪明,因为他常常会想起她作为一个女售货员的愚笨的开端。在他每一次的愤怒之后,他便有一次热情的复发,仿佛是他的偶像受了侮辱而起的一种神圣的恐怖。她具有在女人身上所能找到的一切美点一一勇敢,喜悦,单纯;而且从她的甜蜜里,发散出一种妩媚,一种香气袭人的微妙。人们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看不见她,会用肘把她推开;尽管如此,那种柔媚却以一种无形的缓慢的力量在活动着;如果她肯嫣然微笑一下,人们便永远是属于她的了。那时,她的细白的面容,她那如常春花似的眼睛,她那露出笑靥的脸蛋和下颚,全部在微笑了;同时她那浓密的金发也发出了光彩,发出威仪而压倒人的美质。他承认自己被征服了,她是聪明的正如她是美丽的,她的聪明是来自她那最优秀的生命。在别的一些女售货员身上,仅仅有一种磨练出来的教育一一这些姑娘只有一些像鳞一样可以剥落得掉的釉彩,而她呢,没有虚伪的文雅,保持着一种优美,那是她天生成的风趣。在这个狭小的额头下,从实际经验生出了最雄大的商业的理想,这个额头上一些纯净的纹路显示出坚强的意志和对秩序的爱好。为了在他反感的时刻他对她的亵渎能得到她的原谅,他要合掌礼拜。

她为什么依然这样固执地拒绝呢?他无数次向她哀求,增加他的献礼,贡奉金钱,更多的金钱。其次他想,她必定是有虚荣心的,他应允她当某一部的位置空出来的时候就任命她作主任。可是她拒绝,她照样拒绝!这在他是一种可怖的行为,是一种使他的欲望发狂的斗争。

他似乎认为这种事例是不可能的,这个孩子终于要让步的,因为他始终把一个女人的贞淑视为一种相对的东西。他再看不见别的目标,在这个要求下一切消失了:最后要把她捉到他的身边来,要她坐在他的膝头上,要吻她的双唇;在这个幻象之前,他血管里的血液鼓动着,他颤抖不停,他的无能使他惶乱。

从此他的白昼就在这一种苦恼的魔障里度过去。黛妮丝的形象浮现在他的面前。在夜间他梦见她,然后她随着他到他的办公室的大写字台前,他每天从九点钟到十点钟在那里签署单据和命令:他机械地完成这一种工作,时刻不停地感觉到她在眼前,她永远用安详的态度说“不”。其次在十点钟是会议,一次主管人的真正的会议,这店里十二个关系人都要出席,而他必须去当主席的:人们讨论内部布置的一些问题,检查购货,规定陈列品;而她还是在那里,他在数目字声中听见了她那甜蜜的声音,他在这些最复杂的经济业务里看见了她那明朗的笑容。会议以后,她陪着他,同他一起进行各个柜台的日常视察,午后又随他回到经理室,从两点到四点就留在他的太师椅的近边,而在这期间他接见了一大群人,全部法国的厂商,高级的实业家,银行家,发明者:阔人和聪明才智的人不断地来来去去,千百万的金钱在狂热地舞蹈,从简短的会谈里人们图谋了巴黎市场的最大的事业。如果说在他决定某一种工业的毁灭或是繁荣的时候,他曾经有一瞬间忘记了她,而只要他的心起一阵刺痛,他便又看见她站在那里了;他的声音消沉了,他问自己,既然她不肯应允,这大批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最后五点的钟声响了,这时,他必须在信件上签字,他的手又开始了机械的工作,这时她更有统御力量地耸立着,以便到夜间在孤独和热烈的时刻独自占有他,整个地把他捉牢。第二天,又开始了同样的一天,这种日子是那么活跃,是那么充满了大事业的劳动,而只要一个孩子的朦胧的阴影就足以使它被苦恼破坏了。

然而尤其是在他进行店内各部的日常视察的时候,他最感到他的悲惨。曾经创立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机器,统御了这样的一大群人,而只为了一个小姑娘不肯要你,你就痛心得要死!他瞧不起自己了,他拖着他那狂热的和羞愧的苦恼行动着。某些日子,一种对于他的权力的厌恶捉住了他,一看见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的那些走廊他就不能不发恶心。在另外的时光,他想要扩大他的帝国,把它扩张得那么大,使得她出于赞赏和畏惧也许就屈从了。

在下面,在地下室里,他首先停在滑道的前面。滑道始终是在圣奥古斯丹新街上;可是人们必得把它扩大了,如今是像一个河床的样子,在那里像波浪似的商品不断发出激流的轰响滚动着;那里有全世界的到货,有从所有的车站开来的成排的车辆,有不停息地装卸,有如流水似的箱笼和包裹流在地面下,被这个不知饱满的房子吞进去。他注视着这股落人他的店里的洪流,他想,他身为这个公众财富的一个主人,他手里掌握住法国制造业的命运,而他却不能得到他的一个女售货员的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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