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雷强打精神微笑着。男爵仔细打量他,被他自我克制的那种优美所感动。因此男爵改变了话题,谈起普鲁士国王举行的宴会:这些宴会真是好极啦,巴黎的全部生意都将有利可图。昂丽叶特默不作声,似乎心事重重,一半竭力希望忘记了在接待室的黛妮丝,一半又怕慕雷现在已有预见会离开了。因此她最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们可以允许我去一会儿吗?”
“亲爱的,这有什么关系!”玛尔蒂夫人说。“去吧!让我来代替你招待客人。”
她起身拿着茶壶给各个茶杯倒茶。昂丽叶特转身对着哈特曼男爵说:
“你可以多留几分钟吗?”
“可以,我要同慕雷先生谈谈。我们又要扰乱你的小客厅啦。”于是她出去了,她那黑绸子的衣服触到门框像一条蛇爬过荆棘丛中发出沙沙声响。
男爵立刻想办法领开了慕雷,把那几位太太留给布特蒙和瓦拉敖斯。然后他们站在隔壁厅房的窗前低声地谈话。他们谈的是一件新的事情。多时以来慕雷怀抱着实现他那旧有的计划的梦想,也便是妇女乐园要侵占整个那一带的房屋,从蒙西尼街到米肖狄埃街,从圣奥古斯丹新街到十二月十日街。在最后一条街上,在那一大片房屋之间,边缘上还有未被他占有的广大地面;而这就足以损害他的胜利,他苦心积虑地要完成他的征服,要在那里建造起惊人的堂皇店面。只要店的正门是留在古老的巴黎的一条黑暗的街道圣奥古斯丹新街上,他的工作便是残缺的,是不合逻辑的;他要这店面朝向新巴黎,设在这个世纪末的纷忙人群在大太阳底下通行的一条顶新的街道上;他要看见它君临一切,使它显得像一座巨大的商业皇宫,要比古老的卢浮宫在这个城市上还投射出更大的黑影。可是直到如今他还是被不动产信托公司的顽固所拒绝,这家公司依然保持着它最初的看法,要沿着边界的地面建造一家能够同大旅社竞争的旅馆。计划已接近事实,只在等待着清除十二月十日街的街面来打地基了。慕雷作了最后的一次努力,终于几乎就要说服哈特曼男爵了。
“好!”男爵开始说,“昨天我们开过一次会,所以我想现在来和你见见面,并且希望叫你明了一些情形……他们依然在拒绝。”
那年轻人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种神经质的手势。
“这是不合乎理性的……他们怎么说法?”
“天哪!他们的意思就是我自己同你讲过的话,我也还是有点这种想头……你的门面不过是一种装潢,新的建筑仅只把你那家店的面积扩充了十分之一,而在这一种单纯的广告上就要投出好大一笔款项。”
慕雷一下子叫起来。
“一种广告!一种广告!……不管怎么说,它是用石头造起来的,它要比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寿命更长。要了解它会把我们的业务增加十倍!在两年以内我们就可收回这笔投资。如果这个地面给你们带来了大量的利息,你们即便说这个地面是丧失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时你便会看到人群,不像我们如今的顾客那样在圣奥古斯丹新街上挤得要死,而是在可以宽裕地通过六辆马车的大道上自由地行动了。”“当然,”男爵微笑着又说。“但你是一个诗人哩,你自有你的风度,让我再跟你讲一遍。他们希望你谨慎从事。”
“什么!说是谨慎吗?我简直不懂了……数目字不是摆在那里吗,不是表明了我们的生意经常在进步吗?首先用五十万法郎的资本,我作了两百万的业务。资本流通了四倍。其次,它变成了四百万,流通了十倍,造成了四千万的业务。最后,经过继续的增加,在这次盘存的时候我才知道今天业务的数字总计已××千万;所以只增加了一点点的资本一一因为它不过是六百万,在我们柜台上商品的流通已经超过了十二倍。”
他提高了话声,他用右手的手指在他左手的手掌上敲着,像是要敲破胡桃似地敲打着那千百万的数字。男爵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或许不会希望始终像这样子增长上去吧?”
“为什么不希望呢?”慕雷天真地说。“没有任何理由说它就此停住的。资本能够流通卜五倍,这是我老早预见到的。甚至在某些部门里,它可以流通到二十五倍到三十倍……以后呢,好吧!以后,我们想出方法来使它有更多的流通。”
“那么你像喝一杯水一样最后要把巴黎的金钱都喝光吗?”“当然啦。巴黎不是属于女人的吗,而女人不是属于我们的吗?”男爵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长辈的神情注视着他。“听我说!你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喜欢你……谁也不能拒绝你的。让我仔细研究研究这个主意,我希望能叫他们明白这个理由。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有赞美你。你们的红利吓坏了金融界……你必然是对的,与其冒险从事那带有危险性的跟大旅社的竞争,还是把金钱投到你的机器里更好些。”
慕雷的激动立刻缓和了,他向男爵道了谢,可是并没有他平素那种焕发的热诚;男爵看见他把眼睛转向邻室的门口,他暗中隐藏着的不安又把他缠绕住了。瓦拉敖斯明白他们不再谈事情,便走过来。他站到他们的近旁,他谛听男爵用一个老浪荡子的豪爽神情悄悄说;
“我说,我相信她们要复仇了。”
“谁呀?”慕雷惶惑地问。
“那些女人哪……她们不愿意再属于你,而你是羼于她艇了,我的好朋友:这是公正的报复!”
他开起玩笑来,他很明了这个年轻人闹得满城风雨的恋爱事件。如慕雷给卖淫的女戏子买了的大房子,如在饭馆的小房间里找到一些姑娘并在她们身上花费了巨大的款项等等,仿佛这些事给他自己当年作过的一些放荡行为作了辩解似地使他开心。他的老经验又欣然跃动起来了。
“说真话,我不懂,”慕雷一再说。
“啊!你是非常懂得的。她们永远是最后的发言人……因此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他在吹牛,他没有那么坚强!而你已经到了这一步!榨取所有的女人吧,拿她们当作一座煤矿那样地采发,以便她们事后再来剥削你,叫你再吐出来!……当心哪,因为她们抽取你的血和金钱要比你曾经吸取她们的更多。”
他愈加大声笑了,站在他身边的瓦拉敖斯虽然一句话也没讲却在冷笑着。
“天哪!一个人必须把什么都要体验一下的,”慕雷也装作同样的开心终于这样自白了。“如果一个人不花费金钱,金钱便是没用的东西。”
“这一点,我同意你,”男爵又说。“好朋友,你好好地玩吧。我不是一个讲道德经的人,也不会为了我们信托给你的大批金钱而发抖。一个人在年轻时候是应该放荡的,事后他的头脑便可以更清醒了……
而且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有能力重新创造他的财富的时候,他先糟蹋了自己也没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可是如果说金钱算不了什么,而这些事却会给人一些痛苦的……”
他停住了,他的笑变成了悲哀,往昔的苦痛从他那怀疑主义的冷嘲中浮现出来。他曾经冷眼旁观昂丽叶特和慕雷的决斗,他对于别人的热烈心情的战斗还是感觉着兴趣的;他清楚地感觉到危机已经来到了,他预见到这场戏,他十分了然他在接待室里看见的那个黛妮丝的事故。
“啊!讲到痛苦吗,那并不合我的胃口,”慕雷发出挑战的声调说。“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可观的了。”
男爵默默地注视了他几秒钟。不愿意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慢慢地接着说:
“不要说得比你自己的实际更坏……这种事,除了你的金钱之外你还付出了别的东西。是的,我的朋友,你还付出了你的血肉他把话停住重新开玩笑地问道:
“不是吗?德,瓦拉敖斯先生,不常常是这样吗?”
“大家是这么说,男爵先生,”后者只简单地声明。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正要答话的慕雷,轻微地吃了一惊。三个男人转过身来。这是戴佛日夫人,她神情非常快乐,仅仅把头探出来,发出匆促的声音在招呼:
“慕雷先生!慕雷先生!”
然后,当她看见了他们的时候,说:
“啊!先生们,请允许我把慕雷先生请走一会儿工夫。他既然卖给我一件怪丑的大衣,至少他就该把他的本领拿出来给我看看。那个姑娘是木头木脑的,她什么主意都没有……来呀,我在等着你哩。
他犹疑不决,内心冲突着,在这个他已预见到的场面前向后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