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丽叶特黯然失色了。当然她知道他到她家里来专门为的是同男爵见面;可是他不应该当着她的面如此地表示出他对于她的冷淡。正在这时,房门开了,仆人停立在她的背后。当她把头一动向他问询的时候,他弯着腰非常小声地说:

“就是那件大衣的事情。太太您关照我预先提醒您……那位小姐来了。”

于是她提高声音以便叫人们听得见。她全部忌妒的痛苦用一种刻毒的侮蔑发泄在这一句话里:“叫她等着吧!”“要领她到太太屋里去吗?”“不,不,叫她留在接待室里!”

仆人走出去以后,她又若无其事地同瓦拉敖斯谈话。慕雷又陷入他那无精打采的状态里,他曾经心不在焉地侧耳听着,可是毫不理解。预先就为这件事担着心思的布特蒙在沉思默想。可是未过片刻门又开了,领进两位太太来。

“多么巧,”玛尔蒂夫人说,“我从车上下来,正好看见德,勃夫夫人走到了门廊下面。”

“是的,”后者解释说,“天气很好,我的医生常常叫我出来散散步……”

大家握过手以后,她又问昂丽叶特:“你又用了一个新的侍女吗?”“没有,”昂丽叶特诧异地回答。“怎么呢?”“我刚刚看见接待室里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昂丽叶特笑着打断她的话。

“可不是吗?所有店里的姑娘都带着侍女的神气……是的,那是来改大衣的一位小姐。”

慕雷凝神注视着她,心里起了疑。她继续露出一种勉强的兴致,述说她上个星期在妇女乐园买了那件现成的衣服。

“怎么!”玛尔蒂夫人说,“你不叫骚佛替你作衣服了吗?”“不是的,亲爱的,我只是想作一次试验。而且我第一次买过的一件旅行大衣,曾经使我十分满意……可是这一次,完全不行。随你们怎么说吧,在你们的店里衣服作得不成样子。啊!当着慕雷先生的面,我不客气地说吧……你们从来没有过一件可以让一个考究女人穿的衣服。”

慕雷并不替他的店辩护,两眼始终盯着她,心里安然地想她过去绝不敢作这样的事的。布特蒙出头替乐园争辩了。

“如果说所有的时髦女人都在穿我们店里的衣服,我们也就可以自豪了,”他快乐地解释说,“我们的主顾会使你们大吃一惊的……在我们店里定作一件跟骚佛店里一样的衣服,你们却要少付一半的价钱。但是也正因为没有那么贵,也就觉得没有那么好了。”

“你说的那件衣服穿着不合身吗?”德,勃夫夫人又说。“现在我记起那位小姐来了……你的接待室里有点暗。”

“是的,”玛尔蒂夫人接着说,“我想来想去像是在哪里见过那副相貌……好啦!亲爱的,你去吧,不要跟我们客气。“昂丽叶特露出满不在意的轻蔑的神气。”啊!停一会儿再说,用不着忙。”

这几位太太继续谈论大店家的衣服。然后德,勃夫夫人谈起她的丈夫,据她说他出外到圣洛市养马场去视察了,而在这同时,昂丽叶特讲出居巴尔夫人有一个姑母害了病把她叫到弗兰施,孔德省去了。此外,这一天她没有预计布尔德雷夫人要来的,那位夫人在每一个月底要跟一个女工关在房里查看她一家人的内衣。可是玛尔蒂夫人似乎暗中有一种忧虑在坐立不定。玛尔蒂先生在波拿巴特高等学校的位置受了威胁,这是由于这位贫穷的人在一些简直拿学士的毕业文凭当生意作的不三不四的学院里授课的结果;他为了维持那把他的家庭弄得一团糟的消费的狂热,尽他的可能拼命地去找钱;有一天晚上,她看见他因为怕被解职在哭泣,她便想了一个主意,请她的朋友昂丽叶特向她相识的教育部部长去说情。昂丽叶特为了使她安心终于谈了一两句。再则,玛尔蒂先生本人也要来了解他的命运并表示他的谢意。“看样子你不大舒服,慕雷先生,”德,勃夫夫人说。

“太辛苦啦!”瓦拉敖斯用他那冷静的讥讽反复说。慕雷急忙站起身来,他像是很抱歉:自己竟会如此忘形。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在这几位太太中间又重新恢复了他的全部神采。他专心在冬季的时货上,他谈起大批花边的上市;德,勃夫夫人问他阿郎松绣的价格:她想或许会买一些的。现在她连一法郎半的车钱都非节省不可了,脑子经常被陈列的商品吸引着,回到家很不舒服。她身上的一件大衣已经穿了两年,她在梦想中把她所见到的珍贵的料子都在她那女皇般肩膀上试穿过了;当她穿着她那些破烂的衣服清醒过来,而又知道绝无希望能够满足她的愿望的时候,她简直痛苦得像是被人家剥了皮。“哈特曼男爵先生,”仆人扬声说。

昂丽叶特观察着慕雷是多么快乐地同这个新来的人在握手啊。男爵向几位太太行了礼,用细致的表情注视着那个年轻人,这种表情有时会使他那阿尔萨斯人的肥大面容发出了光彩。

“老是拜倒在女人裙下!”他含笑悄悄说。

然后,像是很熟悉这家人家似地接着又说了一句:

“接待室里有一个非常标致的小姑娘……她是什么人?”

“啊!不相关的人,”戴佛日夫人发出不愉快的声音说。“一个店员,她在等着我哩。”

可是门在半开着,仆人端了茶来。他出去了又回来,把瓷器摆在圆桌上,跟着又摆上几碟三明治和饼干。一道强烈的光线被绿色的花草柔化了,照亮了铜具,使室内装饰的丝绸浸上了柔和的颜色;门每开一次,可以望得见那仅有毛玻璃透光的接待室的昏暗的一角。那房里,在黑暗中,现出了一个人的黑影,一动也不动而且在耐心等待着。黛妮丝一直没坐下;那里本来有一张皮面子的凳子,可是由于自尊心的缘故,她不去碰它。她感觉到了这种侮辱。她在那里巳有半个钟头了,没有动作,不说一句话;几位太太和男爵在经过的时候曾经盯着她的脸瞧;现在厅房里的话声一阵一阵轻微地传过来,这一切可爱的荣华具有一种冷淡使她痛苦;她始终一动也不动。突然间从半开着的门,她辨认出慕雷。而在他那方面,终于也料想到是她了。

“她是你们的一个女店员吗?”哈特曼男爵问道。

慕雷打起精神来隐藏了他的大烦恼。只是他的动荡的情绪使他的声音发抖。

“一定是的,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是时装部的那个小金发女人,”玛尔蒂夫人紧接着回答,“我想就是那个副主任。”

又轮到昂丽叶特在注视着他了。

“啊!”他只简单地说。

他试图谈一谈前些天普鲁士国王在巴黎举行的宴会。可是男爵又恶作剧地谈起了大商店的一些小姐。他装作要了解情况的样子,提出了几个问题:一般地说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呢?她们的行为果真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坏吗?这时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了。

“说真话,”他又说,“你相信她们是品行端正的吗?”

慕雷用一种确信的态度替她们的品德辩护,这使得瓦拉敖斯笑起来。于是布特蒙为了给他的上司开脱插嘴说话了。天哪!她们中间各式各样的都有一些,下流姑娘和诚实姑娘。再说呢,她们的道德水平是提高了。从前只有一些商业上的落伍分子,一些身分不明和贫穷的姑娘溜到绸缎业里来;而现在呢,例如说吧,赛福尔街上的名门都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好公道去了。总之,如果她们想要洁身自好,她们是做得到的;因为她们不像巴黎街道上的那些女手艺人必得自己烧饭和找房子住:她们有饭吃有床睡,她们是有保障的,当然这一种生活非常艰苦。

最坏的是她们的位置是处在女店员和贵妇人之间的一种中间的位置,因此她们投身在奢华里,而常常预先并没有那种知识,她们形成一个单独的无以定名的阶层。她们的不幸和她们的恶习就是从这里来的。

“要我说呢,”德,勃夫夫人说,“我简直没见过比她们更讨人厌的东西……有时真叫人想打她们的耳光。”

这几位太太便发泄了她们的怨气。出于金钱和美丽的尖锐竞争,她们在柜台前面互相吞噬,女人吃着女人。女售货员们对于上等衣装的女顾客。那些贵妇人们,怀有恶狠的忌妒,而她们却努力模仿贵妇人们的风度,另外一般市民衣装贫穷的女顾客们,对于女售货员一那些穿绸衣服的姑娘们,却是怀着更锐利的忌妒,她们买半法郎的东西都要女售货员们拿出如仆人般的卑屈。

“不谈这个吧!“昂丽叶特结束说,”所有这些坏女人都像她们的商品一样在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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