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非常感动的黛妮丝,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包杰逃走了,这时绕了最长的路的杜洛施,接着也出现了。他要向她道歉,他结结巴巴说了一些话,黛妮丝起初都听不懂。及至他责备保丽诺不该在李埃纳面前说出了那件事,年轻的姑娘惶惑地呆住了,她终于明白了自从早晨以来人们在她背后叽叽咕咕的道理。原来传播的是那封信的事故。她又感到了那封信曾经激动过她的寒栗,她仿佛看见自己被所有的男人剥光了身子。

“我呢,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啊,”保丽诺一再说。“再说,那封信里没有什么下流的地方啊东西!”

让他们去谈吧,他们全气得发疯啦。

“亲爱的,”黛妮丝终于现出持重的态度说,“我不怨你……你说出去的是真实的事情。我收到了一封信,这事该由我来答复。”

杜洛施理解到这个年轻的姑娘接受了这种邀请而且当天晚上要去赴约,便悲痛地走开了。在大厅的隔壁有一间小餐室,在那里女人们被服侍得更周到,当这两个女售货员吃完了饭,因为黛妮丝的脚受了累,保丽诺便搀着她下楼去。

楼下,在午后的蒸腾里,盘存的声音愈加嘈杂了。人们要加把劲儿的时刻来到了,这时看到早晨的工作进行得缓慢,为了当天晚上完工,所有的人都拿出了力气。声音叫得更响,人们只看见胳膊的动作,老是倾空了箱子,把商品投出来,地板上泛滥着东一堆西一梱的东西,升到跟柜台一般髙,人们都不能走路了。一片波浪似的头颅、挥动着的拳头和飞舞的四肢,像是在远方的一场混乱的暴动,消失在各部的深处。这是战斗准备的最后的热狂,这架机器几乎爆裂了;同时围绕着这个关闭的店家,沿着未涂锡膜的玻璃,继续走过一些稀少的散步者,他们被礼拜天的闷人的厌倦弄得脸色惨白。在圣奥古斯丹新街的人行道上,站立着三个光着头、样子很不整齐、身材高大的姑娘,她们毫不知耻地把脸贴在玻璃上,试图观望关在门里的人们的有趣的工作。

当黛妮丝又回到时装部里的时候,奥莱丽太太把没报完的衣服交给玛格丽特去报数。还有一些查对的工作要作的,而这种工作需要清静,她便领着年轻的姑娘退到样子间的厅房里去。“跟我来,我们去查对一下……然后,你可以作结算。”可是为了要监督那些姑娘,她要把门打开,喧嚣声便拥进来,在这个厅房里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大房间,仅有几把椅子和三张长桌子的设备。在一个角上,有几把切样子用的大机器切刀。全部的料子都通过这里,像这样把料子切成样品,每年要送出价值六万法郎的样品。从早到晚切刀发出镰刀似的响声切着丝绸、毛织品和麻织品。其次,照着样本集中起来,或是粘贴或是缝织。在两个窗口之间,还有一架小小的印刷机器,是用来打标签的。

“声音小点吧!”奥莱丽太太停一会儿叫一下,她听不见黛妮丝念出的物品了。

当最初的几张表的査对作完了的时候,她把年轻的姑娘留在一张长桌子前,让她埋头去计算。可是她几乎立刻又回来,把芳特奈尔小姐找来了,因为嫁妆部已经不需要她,便把她送过来。她也可以计算数目,可以省些时间。然而这位侯爵夫人一克拉哈是这么恶意地称呼她的一一的出现,使得这一部里的人又兴奋起来。人们笑着在开约瑟的玩笑,一些粗野的话声直传到门口。

“你别跟我离得这么远,你一点都不碍我的事,”黛妮丝非常怜悯地说。“你看!一瓶墨水够用了,你就用我的墨水吧。”

芳特奈尔小姐因她那衰败的境况而变得感觉迟钝了,她甚至都找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来。她必定是一个喝酒的女人,她那瘦弱的容貌带有铅色,只有她那又白又细的双手还表明她的血统的特点。

笑声立刻停止了,又听到工作恢复了那有规律的喊声。慕雷重新到各部来巡査。但是他站住了,他在找寻黛妮丝,很惊讶没有看见她。他作了一个手势把奥莱丽太太叫了来;两个人退到一旁,小声谈了一会儿。他一定是问过她了。她的两眼指向样子间,然后似乎在汇报什么。无疑她讲出那个年轻姑娘在早晨哭泣过。

“好极啦!”慕雷更走近一步大声说。“给我看看表格。”

“请到这边来,先生,”主任回答。“我们可以避开嘈杂声。”

他随着她到了隔壁的房间里。这种手法是瞒不过克拉哈的:她悄悄说顶好是赶快抬一张床来。可是玛格丽特更迅速地用手把衣服投给她,以便叫她有事情做和封住她的嘴。副主任不是一个好伙伴吗?她的事情跟谁也不相干。这一部里的人必然都是心照不宣了,女售货员们愈加奋发,郎姆和约瑟弓着背,像聋子一样。稽查茹夫从远处注意到奥莱丽太太的策略,来到样子间的门前,像是一个守护上级的寻欢作乐的警卫那样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回走。

“把表格递给先生看”,主任一进门就说。

黛妮丝递过来,扬起眼睛坐在那里。她露出一点点惊讶,可是她内心里在压制着自己,她脸色苍白,保持着十分的平静。慕雷暂时似乎专心在查对商品数目,一眼也没有看那个年轻的姑娘。全屋在沉默中。芳特奈尔甚至连头都未曾转动过,似乎在认为她的计算有错误,这时奥莱丽太太走到她的身边,悄声地跟她说:

“你帮忙打包去……数目字的事你作不惯。”

她起身回到部里去,那里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迎接她。约瑟在这些姑娘的嘲笑的眼光下,把宇写得歪歪倒倒的。克拉哈很高兴有人来帮忙,可是并不给她好脸色看,她恨她正如她恨店里所有的女人一样。既然是一个侯爵夫人,竟肯降格同一个劳动者去恋爱,这人不是个傻瓜吗!而她却在忌妒她的这种爱情。

“很好!很好!”慕雷始终装作看表格反复说着。

这时轮到奥莱丽太太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退出去。她慢步向摆着几把机器切刀的地方走过去,心里在气她的丈夫不撰出——个借口把她叫出去;然而他是从来也不懂得怎样对付这些紧要的事情的,他是一个在水池边上会渴死的人。倒是玛格丽特够乖巧的,她来问询一件事情。“我来啦,”主任回答。

如今在那几个窥伺着她的姑娘们眼前她算是有了一个借口,她的尊严保持住了,她终于留下了慕雷和黛妮丝两个人,让他可以同她去接近了,她迈着仪表堂堂的脚步走出来,容貌那么高贵,使得女售货员们都不敢有笑脸了。

慕雷慢慢地把表格摆在桌子上。他注视着年轻的姑娘,她还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她并不移动她的目光,只是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今天晚上你来吧?”他悄声地问她。“不,先生,”她回答,“我不能来。我的两个弟弟要在我伯父家里跟我会面,我已经约好跟他们一起吃饭了。”

“可是你的脚呢!你走起路来太费力啦。”

“啊!那点路还走得了,从早晨我就觉得好多了。”

遇到这种斯文的拒绝,现在又轮到他脸色发白了。一种神经质的激动刺激着他的双唇。可是他抑制着自己,他恢复了一个仅仅关心着他的女店员的亲切的老板的态度,又说:

“来吧,我请求你啦……你知道我是多么地重视你。”黛妮丝保持着她那令人起敬的态度。

“你对我这番好意,先生,我是非常感动的,我谢谢你的这次邀请。可是我再说一遍,这是办不到的,今天晚上我的两个弟弟在等我。”

她顽固地不肯应允。门依然敞开着,她清楚地意识到整个的店都在推动着她。如果她拒绝了这次邀请,保丽诺会亲切地说她是一个大傻瓜,别的人们便会讥笑她。她知道:已经走开了的奥莱丽太太,听得见提高,声音的玛格丽特,看得见一动也不动谨谨慎慎背对着她的郎姆,他们全愿意她倒下来,全都希望她投向老板的怀抱里去。远远的盘存的嘈杂声,连续喊叫出来的、手头搬动的几百万的商品,仿佛是一阵热风把热情的气息一直吹到她的身边来。

沉默了一会儿。慕雷的话声跟那报出了在几次会战中获得来的如帝王般的财富的、可怕的喧嚣声伴奏着,时时嘈杂声掩罩了他的谈话。“那么,你什么时候来呢?”他重新问她。“明天好吧?”这个简单的问题把黛妮丝难住了。她暂时失掉了她的平静,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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