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走,太太,”黛妮丝在每一次的逗留以后毫无怨言地说。

“可是这真荒唐!”戴佛日夫人大声说。“我们将永远也走不到了。为什么不让时装部和服装部靠在一道呢?……这真是混账!”

玛尔蒂夫人张大着眼睛,在她面前跳跃着的一排排富丽的东西使她陶醉,她悄声说,“天哪!我的丈夫要怎么讲呢?……你的话有道理,这个店里是没有秩序的。弄得人们掏空了腰包,作出一些糊涂事。”

在中央楼梯的大过道上,那把椅子简直通不过去了。慕雷恰好在这楼梯过道上用巴黎产品的陈列占据了空隙,有镶金的锡托盘上摆着的杯子,有一些粗糙的化妆匣子和香水瓶子之类的东西,因为他认为人们在那里往来得太方便了,人群不够热闹的。而且他指挥一个店员在一张小桌上摆出了一些中国和日本的古玩,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顾客们抢着购买。这些东西得到意外的成功,他巳经想到扩大这种生意了。当两个小伙计把椅子抬到三楼去的时候,玛尔蒂夫人买了六个象牙钮扣,几个丝制的小老鼠,一个珐琅瓷的火柴匣子。

到了三楼又继续了行程。黛妮丝自从早晨便像这样陪着顾客行走,累得要倒下来了;可是她依然用她那温柔的礼貌保持着端正。她还必须在室内装饰用品部等待着这几位太太,那里有一种鲜艳的印花棉布把玛尔蒂夫人吸引住了。其次,在家具部里,一张针线台又中了她的意。她的两手发抖,她笑着乞求戴佛日夫人阻止她再多消费下去,这时她碰到了居巴尔夫人,又给了她一个借口。居巴尔夫人终于到了地毯部来退还她五天前所买的一份东方门帘;她正站在一个售货员面前谈累死一头牛的物件。自然这次的“退货”使他很狼狈,剥夺了他的佣金。他探寻出几桩可疑之点,竭力跟这位女顾客打麻烦,毫无疑问这些从乐园里买去的门帘曾经用过开了一次舞会,然后又退回来,以便避免到毡毯店家去租用;他很知道在一般节俭的中产人家里有时是会作这种事的。太太要退货,必须有一个理由;如果说太太不中意这些花样或是颜色,他可以拿别的给她,他有非常齐全的各式各样的。不管他怎么花言巧语,居巴尔夫人却拿出她那皇后一般无动于衷的态度,安详地说她不中意这些门帘,不屑于多加说明。她拒绝再看别的,于是他只得让步了,因为各个售货员都受到命令即便他们看出了那些商品曾经被使用过,也得把它们收回来。

当这三位夫人一起离开而玛尔蒂夫人很后悔买了那张她毫不需要的针线台的时候,居巴尔夫人便拿出不慌不忙的腔调跟她说:

“好的!你把它退回吧……你没看见吗?就是费这么点事……照样让人们把东西送到你的家里去。把它摆在你的客厅里,收卞它;然后你觉得讨厌了,便把它送回来。”

“这是一个好办法!”玛尔蒂夫人喊叫着。“如果我的丈夫闹得太厉害,我把所有的东西都退还给他们。”

这给了她最好的借口,她不再盘箅了,继续买下去,骨子里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因为她不是一个肯退货的女人。

最后,她们到达了服装部。可是当黛妮丝把戴佛日夫人买的薄缎子去交给一个女售货员的时候,那位夫人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扬言她决定买一件旅行大衣,要那件银灰色的;于是黛妮丝就得耐心地等待着,再把她领到时装部去。这个年轻的姑娘从这位蛮横的顾客的任性之中,感觉到她是故意要拿她当女仆来对待的;可是她发誓要尽自己的职责,她保持着平静的态度,虽然她的内心在汹涌而且她的自尊心在起着强烈的反感。戴佛日夫人在服装部里什么东西都没买。

“啊!妈妈,”瓦郎蒂诺说,“那边的那套小衣服,像是很合我的身材!”

居巴尔夫人声音十分低向玛尔蒂夫人解说她的策略。每逢在一家店里有一件衣裳使她欢喜的时候,就叫人把它送回家,把样子剪下来,然后再退回去。玛尔蒂夫人替她女儿买了这套衣服,悄悄说,“好主意!你,亲爱的太太,你是讲究实惠的。”

她们必得放弃了那把椅子。椅子不成样子了,留在家具部的那张针线台的旁边。分量太重了,椅子腿几乎要断了;决定把全部买的东西集中在一个收银台,然后再发到下边的送货部去。

始终由黛妮丝领路的这几位太太到处流浪。她们重新在所有的各部里走了一遍。她们似乎到各个楼梯和各个廊道里都走遍了。时时刻刻她们碰到什么就又停住。在这样的情形下,到了阅览室的附近,她们又遇到布尔德雷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几个小东西都带着小包:玛德兰赂膊下夹着一件给自己买的衣裳,爱德蒙拿着一双小短筒靴子,最小的一个吕西安,头上戴着一顶学生帽。

“你也来啦!”戴佛日夫人笑着向她的老学友说。

“可别跟我谈这个啦!”布尔德雷夫人叫起来。“我气得不得了……

现在,他们用这些小孩子把你捉牢!你知道我对自己是多么斤斤计较!

可是你想我怎能抵抗得住这几个孩子,他们什么都要!我原是带他们来散散步的,可是却把这家店抢光了!”

这时,慕雷陪着瓦拉敖斯和德,勃夫先生仍旧站在这里,笑容满面地听她讲话。她看见他了,她骨子里也带着几分真正的气愤可是快乐地在抱怨着这些给温柔的母亲们所设下的陷阱;想到她刚刚受了广告的煽动,她就激昂起来了;而他呢,始终微笑着,屈着身子,享受着这种胜利的快乐。德,勃夫先生曾经用计同居巴尔夫人接触过以后,一直想随她去,便作第二次努力要丢掉瓦拉敖斯;可是后者在这种混乱中感到疲劳,又急忙跟伯爵汇合在一起。黛妮丝重新又停下来,等待着这几位太太。她转过身去,而慕雷本人也装作没有看见她。具有一个嫉妒女人的纤细嗅觉的戴佛日夫人,从此便不再有所疑惑了。他向她致意,而且现出豪爽的店主人的气势向她身前走近几步,这时她心里盘算着,问着自己她将如何战胜他的背叛。

同时,德勃夫先生和瓦拉敖斯随着居巴尔夫人向前走去了,他们到达了花边部。这是靠近时装部的一间豪华的大厅,装潢着一些架子,上边雕花橡木的抽屉时时开出来。在罩着红丝绒的柱子的周围,螺旋形的白色花边向上盘旋;从房间的这一头到另一头,一条线一条线似地飘舞着镂空花边;同时在柜台上有东一堆西一堆的大板的花边,全是瓦郎西恩式、马林式和手工刺绣的各种线团子。在紧里边,有两个女人坐在一片透明的紫色丝绸前面,杜洛施向那上面丢着善替依剌绣;她们默默地注视着,犹疑不决。

“你瞧!”瓦拉敖斯非常惊讶地说,“你说德,勃夫夫人在害病……

可是你看那边,她同勃郎施小姐站在那里呢。”

伯爵不禁大吃一惊,从侧面向居巴尔夫人丢了一个眼色。

“果然不错,”他说。

在这间厅房里非常暖热。一些顾客像是喘不过气来,面容苍白,眼里发出火光。真可以说这个店家的全般的引诱都集合在这一种最高的诱惑上,这是一间叫人堕落的迷恋不舍的爱情的寝室,这是令最坚强的人都要屈服的荡尽家财的一角。女人们持有一阵陶醉的颤栗把手伸进一段一段的花边里去。

“我相信这两位太太小姐要把你害得破产啦,”瓦拉敖斯又说,他对于这次偶然的相遇颇感兴趣。

德,勃夫先生作出一个对于自己的妻子的理智有十分把握的丈夫的姿势,其实他是一文钱也没有给她的。德,勃夫夫人跟她的女儿什么东西都没买在各个部里游荡了一遭以后,怀抱着一种未满足的欲望的热狂,便搁浅在花边部里。她已经疲劳不堪,然而依然靠在一个柜台边上。她在一大堆花边里探索着,她的手变得柔软了,热气一直升到她的肩膀上。然后,突然间,当她的女儿转过脸去而店员也离开了的时候,她就想把一段阿郎松绣藏到她的大衣里头去。可是她打了一个冷战,她放开了那段刺绣,听到瓦拉敖斯的声音快乐地说:“我们可把你捉到啦,太太。”

有几秒钟她满脸惨白哑巴似地停留在那里。接着她解释说,她觉得好多了,她希望出来换换空气。及至她最后注意到她的丈夫是跟居巴尔夫人在一起,她便完全镇静了,用那么髙贵的一种态度注视着他们,以致居巴尔夫人认为必须表示:

“我刚刚跟戴佛日夫人在一道,这两位先生碰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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