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话中断了,指着稽查茄夫,他在楼下丝带的柜台边正紧紧地追随着一个孕妇。这个孕妇带着大肚子,在人群的拥挤下十分苦恼,有一个女朋友陪着她,无疑是遇有凶猛的冲击的时候负责保护她的;她每次在一个部前停下来,茹夫的眼睛便不离开她,同时在她身边的那个女朋友在架子里尽情翻弄。

“啊!他要捉到她啦,”慕雷又说,“他懂得她们的全般的伎俩。”可是他的声音颤抖了,他发出了不自然的笑声。他始终没有停止窥望的黛妮丝和昂丽叶特,费了好大力气从人群里挤出来以后,终于走到了他的背后。他转过身来,用一个朋友的谨慎态度向他的顾客敬礼,他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中间缠住一个女人使她有失体面。可是后者却机警地立刻看穿了他首先罩住了黛妮丝的那种目光。一定就是这个姑娘,她怀着好奇心要来看看的对手正是这个人。

在时装部里,几个女售货员忙得昏头昏脑了。两位小姐害了病,副主任傅莱黛丽太太在昨天不声不响地辞职了,走到会计室算了她的账目,一刻不留地离开了乐园,像是乐园本身辞掉它的雇员一样。自从清早起,尽管在热狂的生意里,人们一直在谈论这次的意外事件。在这部里为慕雷的放纵所支持的克拉哈,觉得这“太妙啦”;玛格丽特述说布尔当寇是多么生气;同时奥莱丽太太很是烦恼,扬言傅莱黛丽太太至少应当预先通知她,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虚伪。尽管傅莱黛丽太太未曾同任何人讲过知心话,人们却怀疑她是为了要嫁给哈雷附近的一家浴室的老板而放弃了绸缎业的。

“太太要的是旅行大衣吗?”黛妮丝请戴佛日夫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以后向她问。

“是的,”后者用干巴巴的声调回答,她决心不讲礼貌。这一部的新装置富丽而又严肃,有橡木雕刻的高大的衣橱,嵌板里装着宽大的镜面,一方天鹅绒地毯压低了顾客们继续不断的脚步声。在黛妮丝去找旅行大衣的时候,向自身周围观望的戴佛日夫人,在一面镜子里望见了自己;她就仔细打量着。难道她真的老了么?他居然骗着她去和随便什么人要好。镜子里把这纷纷扰扰的整个的一部反映出来;然而她却只看见她那苍白的面孔,她没有听见在她背后克拉哈正跟玛格丽特在谈话,谈的是傅莱黛丽太太的一件隐私,说她早晨和晚上故意绕着沙奢胡同走,以便叫人认为她或许是住在河左岸的。

“这是我们最新的式样,”黛妮丝说。“我们有好多种颜色。”她摊出了四五件大衣。戴佛日夫人现出一种轻蔑的神情察看着这些衣服;每看一件,她就更加苛刻。为什么这些绉边把衣服显得瘦长?而且另一件,肩膀是四方的,人们不会说这身段是用斧子劈成的吗?就说是出外去旅行吧,可也不能穿得像是一个哨兵小屋的样子啊。

“另外再拿些来给我看,小姐。”

黛妮丝把衣服铺平又折起来,不使自己露出不开心的样子。她这种心平气和的耐性愈加令戴佛日夫人生气。她的目光继续转向她对面的镜子去。现在她看见自己同黛妮丝在一起了,她进行了一次比较。比起自己来他会更赞成这个没出息的奴才,这是可能的吗?她回想起这个奴才就是她从前曾经看见过的,当时她初出茅庐带着那么一分蠢相,笨得像是刚从乡下来的一个养鹅的女人。当然,今天她的样子好看一些了,穿着她那件绸衣服,态度是端正而又冷淡。不过她是多么的穷酸,又是多么的庸俗啊!

“我去给太太取别的样式来,”黛妮丝安详地说。

当她又回来的时候,一场戏又重新上演了。说那布料太厚了,不值一穿。戴佛日夫人转过身去,提高了嗓门,想法要叫奥莱丽太太听见,希望她来把这个年轻的姑娘骂一顿。可是黛妮丝,自从她重新回来,渐渐地把这个部征服了;如今她是自由自在的,就连主任都承认了她当一个女售货员的稀有品质——种顽强的温柔,一种容忍的确信。因此奥莱丽太太仅只耸耸肩膀,约束自己不来干涉。

“太太可以讲明您要哪一种样式的吗?”黛妮丝拿出她那绝不气馁的坚定的礼貌重新又问。

“可是你几乎什么都没有啊!”戴佛日夫人喊叫着。

她的话被打断了,惊讶中感到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原来是玛尔蒂夫人,消费的热狂带着她走遍了这个店的各部。自从她买了领带、绣花手套和红色阳伞以后,她的购物已经有那么一大堆了,使得最后一,个售货员只得决心把她的包裹摆在一张椅子上,因为这些东西要累断了他的胳膊;于是他拉着那把椅子走在她的前面,椅子上堆积着裙子、餐巾、门帘、一盏灯、三顶草帽。

“喂!”她说,你在买一件旅行大衣吗?“”啊!天哪!不,“戴佛日夫人回答。”他们真叫人可怕。“可是玛尔蒂夫人却看上了一件有条纹的大衣,她觉得这东西可不错。她的女儿已经在仔细察看它了。于是黛妮丝招呼玛格丽特来把这件大衣销出去,它已经是去年的式样,黛妮丝向玛格丽特施了个眼色,后者便作为特价品向外推销。她发誓说,这件东西已经减过两次价了,从一百五十法郎减到一百三十,而现在卖到一百一十法郎,这时玛尔蒂夫人便没有力量抵抗这种廉价的诱惑了。她买了它,那个陪她来的售货员便放开了椅子和所有的包裹,把发票附在商品上。

在这同时,两位太太的背后,在生意的繁忙之中,这一部里的人还在继续着关于傅莱黛丽太太的闲扯。

“真的!她弄到一个男人吗?”部里新来的一个小女售货员说。

“哼!浴室的那个男人,”克拉哈回答。“这些假正经的寡妇真不夂能相信。”—丄可是当玛格丽特开大衣发票的时候,玛尔蒂夫人转过头去;眼睑轻轻地一动指着克拉哈,她向戴佛夫人声音很低地说:“你知道,这个就是慕雷先生宠幸的人。”

对方惊了一下,注视着克拉哈,然后又把两眼转向黛妮丝,答道:

“不,不是那个大的,是这个小的!”

及至玛尔蒂夫人不敢确定究竟是哪一个的时候,戴佛日夫人便现出了太太对待侍女的一种放肆把声音提得更高说道:“也许大的和小的都跟他有一手!”

黛妮丝全都听见了。她抬起她那一双纯净的大眼睛望着这位如此伤害了她而她又不认识的太太。毫无疑问,这个就是人们跟她谈过的那个女人,老板在外边常常见面的那个女朋友。在她们互相交换的目光里,黛妮丝表露出那么悲哀的一种高贵性,那么坦白的一种天真,使得昂丽叶特感到好一阵窘困。

“你既然拿不出什么来能给我看,”她突然说,“那么就领我到服装部去看看。”

“唉!”玛尔蒂夫人喊着,“我跟你一块儿去……我要给瓦郎蒂诺去看一套衣服。”

玛格丽特把住那个椅子背,倒仰着,在椅子后腿上拖走,椅子如此地被拖来拖去,腿有些损坏了。黛妮丝只拿着戴佛日夫人买的几米薄缎子。这是好长的一段路,现在服装部设在三楼上,在店里的另一端。

于是这漫长的旅行开始了,沿着混杂的走廊走去。玛格丽特领头走,拖着那把椅子像是一辆小车子,慢慢地开辟出一条途径。从衬衣部起,戴佛日夫人就在抱怨了:这不是滑稽嘛,在一个商场里要把一点点东西买到手就得跑八里路!玛尔蒂夫人也说她累得要死了;可是在这种无尽无休陈列出来的商品中间,这种疲乏,她的力气的这种慢慢的消耗,却给了她不少的深厚的快乐。慕雷的天才的设计整个地把她捉住了。在行进中,每一部都使她停下来。她首先停在嫁妆部,受了女衬衣的诱惑,保丽诺卖了一件给她,于是玛格丽特便得以摆脱了这把椅子,应该保丽诺接过来了。戴佛日夫人要是想早点放了黛妮丝,本来可以继续前进;但是她感觉到当她这样留下来同她的朋友在聊天的时候,有黛妮丝动也不动而且耐心地待在她的身边,她似乎是快乐的。在襁褓部里,这几个女人大大地开心了一阵,什么东西都没有买。然后,玛尔蒂夫人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她连续地被一件黑缎子的胸衣、一副由于时令关系减价卖出的皮袖口、一些当时用以镶桌布的俄罗斯花边所征服了。所有这些东西都堆在椅子上,包裹堆得高高的,压得那把木椅子咯吱咯吱响;售货员轮流交替,装的货物愈来愈重,拖起来也就愈来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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