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在这儿!”布尔德雷夫人说,“我没有看清楚你。”靠近孩子们,一位太太躲藏在杂志的册页中间。这是居巴尔夫人。

她似乎不高兴这次的会面。可是她立刻就转变过来,说她为了逃开人群的拥挤到上边来坐一会儿。可是当布尔德雷夫人问她是否要去买东西的时候,她眼睑里压制着目光中那种冷酷的自私,现出无精打采的神情答道:

“啊!不……正好相反,我是来退货的。是的,几幅门帘,我认为不满意。不过,那里有那么多的人,我要等那个部能够走得进去。”

她谈起来,说这种退货的办法真是方便;从前,她绝不买东西,而现在她有时也允许自己受一次诱惑。实际上,她买五件东西要退回四件,由于她这种奇怪的交易,她在所有的各部里都开始出名了,大家都预知她是永远不满意的,把东西在她手里保存几天以后,又一件一件地送回来。可是在谈话的当儿,她那双眼睛从没有离开厅房的门;当布尔德雷夫人转身对向孩子们给他们解说相片的时候,她像是轻快了。几乎就在同时,德,勃夫先生和保尔,德,瓦拉敖斯走进来。伯爵假装领着这个年轻人在参观这家新店的各部,迅速地跟居巴尔夫人交换了眼色;于是她又埋头去看她的杂志,仿佛未曾望见他。

“喂!保尔!”在这两位先生背后有人说话了。

这人是慕雷,他正在各个部门进行巡视。他们握了手,他立刻问道:

“德,勃夫夫人是不是赏光也到我们这儿来了呢?”“啊!没有,”伯爵回答,“她是非常惋惜的。她不大舒服,不过,没有什么严重。”

可是突然间他装出看见了居巴尔夫人的样子。他赶快摘下帽子走到她的跟前;同时另外两个男人仅只从远处向她鞠躬。她也同样地装出意外的神情。保尔微微地一笑;他算是明白了,他悄声向慕雷述说,他是怎样在李奢留街上偶然碰到了伯爵,伯爵竭力要躲开他,然后借口一定要他到乐园里来看看,便把他拉来了。一年以内,那位太太从德,勃夫身上吸取了金钱和她所能有的享乐,绝不写信给他,指定公共场所,如教堂、博物馆或店家,作为他们互相商谈的见面场所。

“我相信每一次幽会,他们都要更换旅馆,”年轻人悄悄说。上个月,他出去作巡游视察,每隔两天都有信给他的太太,从勃洛瓦,李蓬,塔尔伯等等地方;可是我确信不疑曾经看见他们进到巴蒂敖尔一家中等的寄宿舍里去……可是你看看他那副神气!站在她的面前,他那副端正的官吏气派,不是很漂亮么!古老的法兰西!我的朋友啊,古老的法兰西!”

“可是你们的婚事怎么样了?”慕雷问道。

保尔的眼睛依然瞧着伯爵,便答说,他们还在等待姑母的去世。然后,他现出了胜利的神情:

“不错吧?你看见了吗?他弯着腰,向她手里塞进一个地址。她在那儿露出最贞淑的风度把它接过来:一个可怕的女人,这个态度大大方方的红头发美人儿……好啊!在你的店里有这些好戏在唱哩!”

“啊!”慕雷笑着说,“这些女人不是在我的店里,是在她们自己的家里。”

接着他开玩笑了。爱情像是一些燕子,给家家户户带来了幸运。

毫无疑问,他是懂得她们的,那些在各个柜台跑来跑去的姑娘,那些偶然碰到一个朋友的妇女;如果说她们不买东西,她们也可以充数,她们使这个店暧热起来。依旧谈着话,他领他的老同学走开了,他把他安置在大厅的门口,面向着中央的大走廊,连续的各个厅房在他们的脚底下展开了。在他们背后,厅房里保持着泰然安静,只有沙沙不停的笔声和报纸的瑟瑟声响。一位老先生在指针报上睡着了。德,勃夫先生在注意观看绘画,显然存心要把他未来的女婿遗落在人群里。在这一片安静之中,布尔德雷夫人独自兴高采烈地哄着她的孩子们,仿佛是置身在被征服的国土里。

“你看,她们像是在她们的家里,”慕雷说,他把手张得大大地指着在各部里挤来挤去的大堆的妇女。

正在这时,戴佛日夫人险些儿把大衣失落在人群里,后来总箅是进来了,走出了第一间厅房。及至走到大走廊上,她抬起眼睛观望。这像是一座火车站的栈桥台,围绕着两层的栏杆,交叉着悬空的梯子,横越着浮桥。铁的梯子是双重回旋的,展开硬角度的曲线,加大了梯顶上的位置;铁桥悬在空间,直线地贯穿过去,非常高;这全部的铁材构成了一座轻便的建筑物,一片通阳光的复杂的网络,一种梦想的皇宫的现代化的实现,像是一座层层累积起来的巴比伦的塔,在玻璃门窗的白光下,扩大了各个厅房的面积,无限地开通了另一阶段和别个厅房的远景。

再说,铁在统御着一切,那个青年建筑师既正直而又刚强地并不把铁伪装上一层模仿砖石和木材的涂色。在下面,为了不妨碍商品的观瞻,装潢是朴素的,有大片清淡的空间,颜色是匀合的;其次,金属的结构愈向上去,柱子的柱头变得愈加富丽了,帽钉头形成花形,支柱和壁龛充填着雕刻;最后在顶上,有波浪式的黄金,丛堆形的黄金,一直到橱窗上,玻璃都涂饰着、镶嵌着黄金,而在这片奢侈的黄金中间,红绿的图画放着光彩。在走廊的顶盖下,穹隆上裸露在外面的砖,也一律涂着鲜明的色彩。木细工和陶器加入到装潢里,使壁上或柱子上的绘带显得有了生气,用它们新鲜的色调照明庄严的集体;同时那些楼梯,栏杆上罩着红丝绒,装饰上一道削光而电锼过的铁条,像是钢盔一般闪着光。

虽然戴佛日夫人早已见过这个新的装置,可也楞住了,被当天使这个巨大的殿堂具有生气的热烈的生命所吸引。下面在她的周围,人群的漩涡继续不停,一直到丝绸部,进进出出的两股潮流都令人感觉得到;尽管自从午后在那些小市民妇女和一些家庭主妇中间,吸引了愈来愈多的贵妇人,而人群依然是非常混杂的;有很多穿着孝服的女人,披着大片的面纱;老是那一些迷了路的保姆,伸着胳膊保护着她们的婴儿。这座人海,这些五颜六色的帽子,这些金黄或乌黑的裸露的头发,从走廊的这一端滚向另一端去,混合在各种货品的动荡的光彩中间,失掉了颜色。戴佛日夫人从四面八方只看见那些写着大字的大标价牌色的毛织品上。累积起来的丝带一半遮着人头,如一面墙似的法兰绒突出成为海岬,到处都是镜子,看起来好像店更大了,反映出陈列品和一部分的人群,他们仰着脸,露出一半的肩膀和手腕;同时左右两方侧面的走廊展现出狭长的空隙,有麻布部雪白的背景,有帽袜部深远的斑斑点点,有被几个玻璃窗口的光线照明的模糊的远景,那里边的人群不过像是人类的尘芥。其次,当戴佛日夫人抬起眼睛的时候,望见沿着楼梯,在浮桥上,围绕着每一阶段的栏杆,有继续不停嗡嗡向上的声响,空中好一大群人,行走在巨大金属结构的镂空的地方,在发出散乱亮光的装嵌饰物的玻璃上浮现出黑影。从天花板上降落着大片金黄色的光芒;挂毯、绣花丝绸、撒金织物的一片彩饰,向下倒垂,掩罩着插有灿烂旗子的栏杆。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有花边的飞舞,洋纱的悸动,丝绸的胜利夸耀,半裸体的人体模型的膜拜;在紧上头,在这一片混乱的上方,像是浮在空中的寝具部,展出了一些铺着垫子挂着白色帐子的小铁床,仿佛在顾客的踏步声中睡眠的一间寄宿舍的寝室,愈是在上面的各部,顾客也就愈加稀少了。

“太太您要廉价的袜带吗?”一个售货员看见戴佛日夫人站着不动便向她问。“全丝的,一法郎四十五生丁。”

她不屑于回答他。在她的周围,人们唧喳不停地向她推销,愈来愈狂热了。可是她要辨别方向。阿尔倍,郎姆的收银台正在她的左首;

他一看就认识她,大胆地向她亲切地微笑了一下,在那围攻着他的大量的货单中间,他是不慌不忙的;同时在他的身后,约瑟努力在梱盒子,简直来不及包装那些商品了。这时她看清楚了,丝绸部一定就在她的前面。然而人群是那么无边无沿的,她费了十分钟的时间才到了那里。在空中,用看不见的细线拴着的红气球增多了;它们汇聚成紫色的云,轻轻地飘向各个出口,继续分散到巴黎市中去;所有的小孩在他们的小手上都缠着线持着气球,而在它们的飞舞下,戴佛日夫人就必需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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