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蒂夫人想找出一句话来表现她的狂喜,可是只能叫了一声:

“真是仙境!”

然后努力辨别了方位:

“你看,纽带在零星杂货部里……我去买了我的纽带就要走啦。”“我陪着你去,”德,勃夫夫人说。“你说好吧?勃郎施。我们就在店里走一遭,再没有别的事。”

可是这几个女人一进门便迷了路。她们转向左方;零星杂货部搬了家,她们到了裙饰中间,到了首饰中间。有顶盖的走廊下非常热,一种又潮湿又闷人的暧房热气含着各种织物的淡淡气味,在这种热气里人群的踏步声被压低了。于是她们又回到门口,那里已形成如潮水般向外走出的人流,好长的一排女人和小孩子,在他们的上方飘着如云一般的红色气球。店里准备了四万个气球,有几个小伙计专管分发。眼看着这些走出去的女顾客,人们会以为在看不见的线的顶端,空中有巨大的肥皂泡在飞翔,反射着阳伞上的红光。整个的店都被照明了。

“好多的人,”德,勃夫夫人大声说。“简直弄不清你在什么地方了。”

可是这几个女人不能停留在门口的漩涡里,那里正是进进出出挤得人山人海的。幸而稽查茹夫走来解救她们了。他严肃而警惕地站在门廊下,仔细观察每一个走过去的女人。他专门负责内部警察的责任,密察小偷,尤其是盯住那些肥大的女人,当她们眼里的那团热火使他感到不安的时候。

“太太们,要到零星杂货部吗?”他恭恭敬敬地说,“向左边走,看!就在那边,在帽袜部的后头。”德,勃夫夫人道一声谢。可是玛尔蒂夫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在身边再找不到她的女儿瓦郎蒂诺了。她惊惶起来,这时她望见女儿巳经离得很远,在圣奥古斯丹大厅那一头,站在一张推荐台子面前,被深切地吸引住,台子上堆积着九十五生丁一条的领带。慕雷用推荐的办法,用大肆宣传的提供品,勾引和盗取顾客;因为他是利用各式各样的广告方法的,他讥笑某些守口如瓶的同业,那些人们的意见是,商品应该完全让它们自己去作说明。一些专门的生意人,一些懒惰而会吹牛的巴黎人,就这样把叫贩的小物件大量地销出去。

“啊!妈妈,”瓦郎蒂诺悄悄说,“看看这些领带……角上有一只剌绣的鸟儿哩。”

店员夸耀着这种商品,赌咒说这是全丝的,说制造的厂商倒闭了,人们将永远再碰不到这样的一次机会。

“九十五生丁,这是可能的吗!”玛尔蒂夫人说,她像她的女儿一样地受了诱惑。“唉!我买两条吧,也不会因此就毁了我们的。”

德·勃夫夫人表示不屑的样子。她讨厌推荐的物品,一个店员过来招呼她,吓得她逃走了。玛尔蒂夫人很诧异,这种对于故弄玄虚所起的神经质的恐怖,她是不理解的,因为她的性格不同,她属于一种幸运的女人,允许自己受人强迫,使自己浸润在甜言蜜语的公开的奉承里,她用手到处摸摸,把她的时间消磨在无聊的谈话里,是使她感到快乐的。

“现在,”她又说,“赶快去买我的纽带……什么我都不想再看了。”

可是当她从罗纱部和手套部走过的时候,她的心又软下来了。在散乱的光线下,那里有一种陈列,具有各种生动和喜悦的彩色,发生出夺人心魄的效果。均衡排列的几个柜台,仿佛是一些花坛,把这间厅房改变成一座法国式的花园,园里音阶柔和的花卉带有喜色。在裸露的木料上,在敞开的盒子里,在装得太满的架子外面,有大量的罗纱展现出天竺葵的鲜红色,朝颜花的乳白色,菊花的金黄色,马鞭草的天蓝色;更高的地方,在铜轴上,用铺开的披肩,用卷起来的丝带,扎成另一个花环,全是灿烂的饰带伸延出去,围着柱子向上缠,在镜子里有了无数的反映。但在手套部里最令人群受感动的,是完全用手套造成的一间瑞士小屋:这是米敖的杰作,他费了两天功夫才作成。首先,黑色手套垫作底层;然后是麦草色的、木犀草色的、牛血红色的手套,分配成为装潢,划出窗户,表示阳台,充作瓦片。

“太太要什么?”米敖看见玛尔蒂夫人站在小屋前便问道。“这儿是一些瑞典手套,每双一法郎六十五生丁,头等货色……”

他竭力热中地推荐,从他的柜台里边招呼过往的顾客,用他的礼貌来迷惑他们。当她摇头拒绝的时候,他便继续说:

“提罗尔手套,一法郎二十五生丁。……小孩子戴的都灵手套,各种颜色的绣花手套……”

“不,谢谢,我什么都不要”,玛尔蒂夫人表示。

可是他觉得她的语气不坚决,他便更激烈地向她进攻,把绣花的手套拿到她的眼下;她没有力量了,她买了一副。然后当德,勃夫夫人含笑观望着她的时候,她的脸红了。

“我真和小孩子一样,你说是吧?……如果我不赶快去买了纽带就走,我可要陷下去了。”

不凑巧,零星杂货部里是那么拥挤,以致她找不到服务的人手。两个人等了十分钟,有点不耐烦了,这时她们碰到了布尔德雷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这才算是有了事作。布尔德雷夫人拿出一个老经验的漂亮女人的安闲态度向她们解说,她是带孩子们来参观的,玛德兰十岁,爱德蒙八岁,吕西安四岁;他们都在开心地笑着,这是老早就跟他们约定的一次便宜的招待。

“这些东西真有趣,我要去买一把红阳伞,”玛尔蒂夫人突然说,她留在那里没事作站得不耐烦了。

她选择了十四法郎五十生丁的一把。布尔德雷夫人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买了以后,跟她温和地说:

“你这么忙着买是大错的。在一个月以内,你可以用十个法郎买到它……他们瞵不了我!”

她有一套巧妙的管理家务的理论。既然各家店都在减价,那么就得等待。她不想被他们剥削,在他们真正廉价的时候,她去讨便宜。她甚至把这种事看作一种恶狠的斗争,她夸耀她从来没有让他们赚到一文钱。

“来呀,”最后她说,“我答应带小孩子们到楼上大厅里去看看图画的……跟我一道来吧,你们还尽有时间哩。”

于是纽带的事便被忘记了,玛尔蒂夫人立刻屈服,而德,勃夫夫人却拒绝了,她宁愿在底层先绕一个圈子。再说,这几位太太料定会在楼上见面的。布尔德雷夫人在寻找楼梯,这时她却望见了电梯;为了把这次款待作得十足,她推着孩子们进去;玛尔蒂夫人和瓦郎蒂诺也走进了那个狭窄的笼子里,里边已经非常挤了;可是那镜子,那丝绒座位,那镂花的铜门,占据了她们的心神,以致她们到达了二楼都未曾感觉到机器的平稳的移动。此外,在花边部的走廊里另有一件乐事在等待着她们。当她们从食堂前面走过去的时候,布尔德雷夫人不肯错过机会给这个小家族饮些糖水。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厅房,有一个大理石的大柜台;在两头上有银喷泉放出了一股细水流;在后面,在搁板上,排列着一些瓶子。三个小伙计继续不断地抹杯子向杯子里倒满。为了维持这些干渴的顾客的秩序,必须排起队来,正像在剧院门口那样,立起一个罩着丝绒的障碍。人群在那里拥挤不堪。有些人面对着这种不要钱的款待丧失了羞耻心,一直喝得肚子痛。

“好啦!她们在哪儿呀?”布尔德雷夫人从人群里挤出来给孩子们擦了嘴以后大声说。

可是她望见了玛尔蒂夫人同瓦郎蒂诺在另一个走廊的一端,已经非常远了。这两个人,埋在衬裙的货物堆的下面,还在购买。这是不可挽救了,母女两个消失在使她们忘形的消费的狂热里。

当布尔德雷夫人终于到了书报阅览室的时候,她把玛德兰、爱德蒙和吕西安安置在一张大桌子前面;然后她亲自从书架上取了几本照相簿子递给他们。这间长厅的穹顶镀着金;两端上宏大的壁炉烟囱面对着面;一些平庸的图画,框子很富丽,遮着墙壁;在各个柱子中间,在朝向各个店面开出的每一个拱形的出口前面,有插在马约里卡岛花瓶里的髙大的绿植物。一大群沉默的人围绕着桌子,桌子上杂乱地摆着一些杂志和报纸,备有文具匣子和墨水壶。有几个女人脱掉了她们的手套,在印着这店家名字的纸上写信,她们用笔一画把店名涂掉。有几个男人仰在太师椅里读报纸。但大多数的人们留在那里是没事做的:丈夫等待着在各部里走失的妻子,谨慎的年轻女人在窥伺情人的到来,年老的亲属们被安置在那里像摆在更衣室里一样,等着人们来取,再出去。这些人坐得很安逸,在那里休息,通过敞幵的出口用眼向走廊和大厅的深处望去,在笔的悄悄响声和报纸的瑟瑟声中,远处的声音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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