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日星期一,妇女乐园新店揭幕,将有为期三天的夏季时货大倾销。户外吹起一阵刺骨的冷风,路上行人系上大衣钮扣,顺流疾走,这次冬天的重返,令人诧异。可是在邻近的一些小店里全都沸腾着一种激动;可以望见一些小商人的苍白面孔对着玻璃窗专心计算在圣奥古斯丹新街上新开的正门前面停放着的最先到来的车辆。这座门又高又深像是教堂的门廊,在风雨板的掩护下,门廊上方在复杂的象征中浮现出工商业携手的雕像,新涂的金箔似乎放射出一道阳光照耀着人行道。一间一间的店面,涂刷的白粉还未加工,向左右两方伸延出去,环抱了蒙西尼街和米肖狄埃街,占据了整个的一区,只有十二月十日街的一边除外,不动产信托公司要在那里造房子。当那些小商人朝这一片兵营似的发展抬头观望的时候,他们从未涂锡膜的玻璃窗口望得见成堆的商品,这些窗口使这个店家从底层间到二楼浴满了阳光。而这个面积广阔的立方体,这个庞大的百货商场,把天空给他们遮断了,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罩在寒气里,使他们在自己的冰冷的柜台里直打冷战。

从六点钟的时候,慕雷就到了店里,发出他最后的指示。正中央,在正门的轴心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有一条陈列商品的大走廊,左右两侧有两条更狭窄的走廊一蒙西尼走廊和米肖狄埃走廊。几个院子装上了玻璃篷,变成了厅房;几座铁楼梯从底层间向上升起,几座铁桥在二层楼上从这一端搭到另一端。建筑师恰巧是个聪明人,是喜爱现代化的一个年轻人,只把底层的地面和四角的柱子用石头建造,其余的全部骨干用铁构成,大梁和椽木的组合部分用柱子支着。天花板的穹隆,分隔内部的短墙,是用砖造的。人们在各处可以得到空间,空气和光线自由地流进来,在长梁的奔放的射程下,大众可以自由自在地环行。这是给成群的顾客造成的现代化的大礼拜堂,又坚固又轻松。楼下在中央的走廊里,在大门口的廉价物品的后方,有领带部,手套部,丝绸部;蒙西尼走廊上是麻布部和棉纱部,米肖狄埃走廊上是零星杂货部,帽袜部,呢绒部和毛织品部。然后,在二层楼上,有时装部,内衣部,披肩部,花边部以及新设的各部,同时寝具部,地毯部,家具部,所有难于搬动的笨重的物品都安置在三楼上。在目前,各部的数目是三十九个,职工达到一千八百人,内中有两百个女人。在发出高大殿堂的如金属般嘹亮的声音的生活里,那里自成一个世界。

慕雷唯一的热情就是征服女人。他要女人成为他的店里的皇后,他为了掌握住她们,替她们建筑了这个庙堂。用求宠的意图使她们陶醉,利用她们的欲望,发掘她们的热狂,便是他的全部策略。因此,他白天夜里挖空心思为她们探求新的设计。他要替纤弱的妇女免去登楼的疲劳,已经装置了两架铺着丝绒的电梯。然后他开设了一个食堂,人们可以不出代价喝些糖水和吃些饼干,又设了装潢非常豪华的一间阅览室——一个宏大的走廊,他甚至大胆地在里边展览了油画。然而他最深刻的主意是对于不务时髦的女人,通过孩子来征服母亲;他不错过任何发挥力量的机会,细心考察所有的情感,为少男少女创办了几个部,拦住过路的母亲们,把图片和气球分发给她们的小孩。给每一个女顾客赠送气球的这种办法,是天才的创举,气球是用弹性橡皮薄膜制成的,用大字印上店家的名字,一头栓着线,飘浮在空中,游行在街道上,形成一幅活广告!

发挥了最大效力的是广告。慕雷每年用在目录、广告和招贴上的经费达三十万法郎之多。为了他这次夏季时货的大倾销,他发出了二十万份的目录,内中有五万份译成各国文字发到外国去。现在他在目录上印了版画的插图,甚至在各页上粘上样品。这是个夸耀性的宣传,妇女乐园这块招牌跳跃在全世界人的眼前,它侵占了各个墙壁,各家报纸,一直到各家戏院的舞台幕上。他公开地说,女人是没有抵抗广告的力量的,她们注定终归要随着时髦潮流走的。不仅于此,他把女人诱惑进最巧妙的陷阱里,他像伟大的伦理学者那样分析她们。由此他发现女人是抵抗不住廉价的,当她们认为自己是讨了便宜,她们并不需要也会把东西买了来;根据这种观察,他建立了他的削减定价的体系,他逐渐减低未卖出的商品的价格,信守着他那迅速更换商品的原则,宁愿亏本卖出。其次,他向女人的心情里更深入了一步,想象出“退货”的办法,这真是一种狡猾的诱惑的杰作。“不管怎样您先拿去吧,太太:如果您不喜欢的话,可以把东西退还给我们。”于是那些踌躇不决的女人便找到了一个最后的辩解,补救一时可能发生的差错;她们良心安然地把东西拿走了。现在这种退货和减低定价形成了新型商业的典型的运用的一部分。

然而慕雷把自己表现成为一个无与伦比的大师的,是在商店内部的布置上。他定了一条法规,要妇女乐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得顾客稀少;每一块地方都要嘈杂,都要人群,都要生命;因为他说,生命吸引生命,产生生命,繁殖生命。从这个规律,他引出了各种应用方法。首先,在进门的地方要拥挤,一定要街上的人们相信里边是挤得满满的;他在门口摆了一些廉价物品,把架子上和篮子里堆满不值钱的东西造成了这种拥挤;这样就使得一些无聊的人们愈来愈多,挡住了门口,常常当店内只满了一半的时候,会叫人以为店里已经挤满了人。其次,他想出巧妙技术在走廊里把没有生意的各部隐蔽起来,例如,夏天的披肩部和冬天的花布部;他使活跃的部门包围住它们,把它们埋没在喧嚣里。他独出心裁又想出了把地毯部和家具部放在三楼上,在这些柜台上,顾客是比较稀少的,要把它们摆在底层间便会造成空旷和冷落。如果他能够想得出办法的话,他会让大街从他的店里穿过去。

恰在这时,慕雷一阵心血来潮不能自拔了。星期六晚上,当他把人们一个月以来进行的、下星期一的大廉价的准备作最后一次察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他所决定的各部的分类是不妥当的。不过那却是绝对合乎逻辑的一种分类,纺织品在一边,制成品在另一边,这种有条有理的秩序会使顾客自己找到方向。从前在埃杜安夫人的混杂狭窄的小店里,他曾经梦想着这种分类的次序;而到了他把这实现出来的一天,他却感到他的信念动摇了。他突然喊叫起来,必须“把一切从头搞过”。他们还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在这时间里要解决店内一部分布置的移动问题。职员们慌张忙乱起来,在一片可怕的纷乱中间,必须耗费两个晚上和整个的星期天。即便在星期一的早晨,在开幕的前一小时,依然有一些商品未曾安排好。老板必定是发疯啦,职员们想不通。

“来呀,加油啊!”慕雷喊叫着,带着他天才的不动摇的信念。“那里还有一些服装要运到楼上去……那些日本货摆到楼梯口上了吗?孩子们,最后一次努力呀,你们的生意就要开始啦!”

布尔当寇也从黎明时刻就到场了。他也并不比别人更有所体会,他露出不安的神色用目光追随着经理。他知道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人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所以他不敢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可是他下了决心,温和地问道:

在我们的大展览的前夜真有必要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吗?”

慕雷起初耸耸肩膀没有答话。可是对方还固执地问下去,他便发作了。

那么你是要所有的顾客都堆在一个角落里吗?我想出来的这办法真是几何学者的一个好主意!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你要明白我那样作就是把人群局限在一块地方啦。一个女人走进来,一直走向她要去的地方,看过裙子就是袍子,看过袍子就是大衣,然后她退出去,连一点的时间也不损失!……没有一个人会把我们的店整个看一遍!”

可是,“布尔当寇批评说,”现在你把什么都搞乱了,一切都分散在四面八方,店员们领着顾客从这一部到那一部要把腿累坏了。”慕雷露出了傲慢的姿势。

“这个我可不管!他们是年轻的,这样做会使他们强壮起来他们在各处走动倒是更好!会显得人更多,会扩大人群。人们挤得厉害,就是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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