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答话,血向脸上冲,嘴唇闭得紧紧的。事实上,他曾经构想出一个巧妙的法子,到他的敌手的店里买绸子来供应他的时装部。用这种办法,在材料上受损失的便是慕雷,而不是他了。他只简单地把料子的边缘切掉就行了。

“你真地认为‘巴黎幸福’更厚实吗?”他喃喃地说。

“啊!强一百倍!”德,勃夫夫人说。“那是无法比较的。”

这种顾客的不公平,对于同样的料子会有这样的贬斥,使他愤怒起来。当她露出厌恶的神气始终在翻转着那件圆外套的时候,一小块剪漏掉的蓝色银字的边缘从衣里子下面现出来。这时他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宁可拼了命也要说个明白。

“是啦!太太,这个绸子就是‘巴黎幸福”一点不假是我亲自买来的!……你看看边子吧。”

德,勃夫夫人非常狼狈地走出去了。这个故事传出去以后,许多女人都不到他的店里来了。而他呢,处在破灭中间,未来的恐怖将他捉牢,这时他只有为了他的妻子面栗,她是在和平幸福中长大的,不能过贫苦的生活。如果负债累累的一场灾难把他们投到马路上去,她又怎么办呢?这是他的罪过,他绝不应该动她的六万法郎。而她却必须安慰他。这笔钱既然是她的不也就是他的吗?他非常爱她,她便没有别的要求,她把一切给了他,她的心,她的生命。人们可以听见他们在店后头互相抱吻。这个店家的步调逐渐又转入正常了;每一个月,损失陆续增长,增长的比例很缓慢,延长了倒闭的结局。一种顽强的希望支持着他们,他们始终在预告妇女乐园临近灭亡。

“不要紧!”他说,“我们还年轻哩,我们……未来是属于我们的。”“而且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接着说,“如果你做了你想要做的事,只要你能够满意,我就很开心啦,我的最亲爱的。”

黛妮丝目睹他们这番柔情愈加爱慕他们。她在颤抖,她感觉到崩溃不可避免;可是她不敢再多言多语。就在这时她充分地理解了新型商业的权能,而且这种改变巴黎的力量激起了她的热情。她的思想成熟了,在这个来自瓦洛额的野性的孩子身上,一种女性的优美发放出来。此外,虽然她很辛苦而收人又少,但她的生活是十分温暖的。每逢她在店里站过了一天以后,她必须匆忙赶回家去,照顾北北,幸而有老布拉固执地要喂他吃食;不过她仍然有些事情要做,洗洗衬衫,补补衣服,更不用提小孩子的喧嚣闹得她的头要炸开来。她从不曾在午夜以前上床睡觉。礼拜日是她大劳动的一天:她打扫房间,给自己修补衣服,那么繁忙,常常在五点钟以前都不能梳洗。不过有时为了身体关系她也出门去,带着孩子向郊区纽意里的方向作一次远程的徒步旅行;在那里,他们的享受就是到养牛的人家去喝一杯牛奶,人家允许他们坐在院子里。日昂瞧不起这种外游;他偶尔在周末的晚上走来,然后借口另有约会便不见了;他不再向她讨钱,可是他来到的时候露出那么悲哀的样子,使得他的姐姐感到不安,总要想法给他一个五法郎的银币。这也就是她的奢侈。

“五法郎!”日昂每一次都要叫起来。“天哪!你太好啦!……说真话,有一个纸商的太太……”

“别讲啦,”黛妮丝插嘴说。“我不想知道这些事。”

可是他认为她又是骂他吹牛。

“可是我跟你讲她是一个纸商的太太!……啊!可真有些华美哩!”

三个月过去了。舂天又回来,黛妮丝拒绝了同保丽诺和包杰再到约安威尔去。她从罗比诺店里回家的时候,有时在圣洛施街上会碰见他们。有一次见面的时候,保丽诺把心事告诉了她,说或许要同她的情人结婚了;她这一方面还在踌躇,因为在妇女乐园里人们是不喜欢结了婚的女售货员的。这种结婚的念头使得黛妮丝一惊,她不敢对她的朋友表示意见。有一天柯龙邦在喷水池附近叫住她,跟她谈克拉哈的事情,这时克拉哈恰巧从广场上走过去;于是年轻的姑娘非得逃走不可了,因为他请求她问问她的老同事肯不肯同他结婚。这些人们全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要这样地折磨自己呢?没爱上任何人,她认为是非常幸运的。

“你听见了一个新闻吗?”一天晚上当她进门的时候,阳伞商人跟他摇动着他的粗膀子,一阵愤怒使他那长长的白发竖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阴谋!”他又说。“这家旅馆似乎是属于不动产信托公司的,公司的总经理是哈特曼男爵,他把房子让给我们这位出名的慕雷了……现在他们得到我的左边,我的右边,我的后边,嘿!

你看着吧,正像我的拳头里握着这个手杖头!”

这是真话,这次的转让应该在昨天已经签了字。布拉的这所小房子,夹在妇女乐园和杜威雅尔旅馆中间,像是一面破墙里的燕子窝挂在那里,只要有一天那家商店侵占了旅馆,它似乎注定要垮下来的;而这一天已经来到了,这个大店要驱逐这个挱小的障碍,用成堆的商品围攻它,恫吓着要消灭它,单单用它那巨大的呼吸的力量也要把它吞了去。布拉已经感觉到那使他的小店摇摇欲坠的压力。他相信他看着它愈来愈小了,他怕连自己都要被吞下去,把他连同他的阳伞和手杖一起被吸到那边去,而在这一时刻那个可怕的机器正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响。

“是吧!你听见他们的声音吗?”他喊叫着。“真可以说他们要把墙都吞进去!在我的地下室里,我的阁楼上,不管什么地方,都发出锯子在啃石裔一样的声音……没有关系!或许我不会像一张纸似地被他们压得平的。我要留在这儿,即便他们炸开了我的屋顶而且有成桶的雨水浇在我的床上!”

就在这时间慕雷向布拉提出了新的建议:他们增加了数目,他们出五万法郎购买他的资产和租借权。这个提议使老人的愤怒增加了一倍,他破口大骂地拒绝了。这些无赖为什么一定要出五万法郎来掠夺她说。

“没有,布拉先生。”

“是啦!那些无赖买下杜威雅尔旅馆了……我被包围起来啦!

人家不值一万法郎的东西呢!他保护他的小店正如一个诚实的姑娘单单为了道德的本身而用道德的名义保护她的贞操一样。

黛妮丝看见布拉在半个月时间以内一直专念着什么事情。他热狂地转来转去,测量着他的房子的墙壁,站在马路中央现出一个建筑家的气派来观察它。后来,一天早晨,有一些工人来到了。这是一次决定性的会战,他起了一个糊涂念头,在他的店面上宁可让步作一些现代的装潢,也要同妇女乐园进行斗争。那些指责他的小店是阴气沉沉的顾客们,待看见它焕然一新大放光彩的时候,必然又会回来的吧。首先补了裂缝,粉刷了门面;然后把店面的壁板漆上浅绿色;甚至于大事豪华给招牌上涂了金。布拉作为最后资金保存下来的三千法郎就被吞没了。再则,这件事把附近一带的人们激动起来了;他们走来仔细端详他,他处在这些华丽中间,弄得茫无头绪,不能再照着他的惯例去作事了。在这个光彩的圈子里,在这个美观的地面上,他不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了,他的大胡子和长头发都露出惊惊惶惶的样子。现在过路的人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观望他摇动着胳膊和雕刻着手杖柄。他在热狂的状态里跑来跑去,怕把店弄脏了,他向着豪华的商业深入,而对于这种商业,他并不理解。

正如在罗比诺的店里一样,在布拉的店里也发动了对妇女乐园的远征。他公布了他的新发明——种自动的阳伞,这种东西后来很流行。可是乐园立刻改良了这种发明。于是开始了一场价格的斗争。他的货品卖一法郎九十五生丁,伞面子是斜纹布的,伞骨是钢制的,标签上标着永久保用。然而他最想打败他的竞争者的是用他的手杖柄,有竹子的,山茱萸木的,橄榄木的,桃金娘木的,藤子的,各式各样幻想的手杖柄。而在乐园方面,更少艺术性,讲究布料,吹嘘他们的羊驼呢和羊毛布,斜纹呢和薄缙。他们取得了胜利,老人绝望了,一再地讲艺术完蛋啦,他被迫又在为娱乐而削他的手杖柄,不再希望卖出了。

“这是我的过错!”他向黛妮丝喊道。“我一定要弄出这些一法郎九十五生丁的坏货是作什么呢?……这些新奇主意必定会造成这步田地。我自己要效仿这些无赖,倒了霉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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