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妮丝默默地谛听着。她在本能上是爱好生命和逻辑的,所以她秘密地在赞成那些大商店。大家静了一会儿,吃着罐头的青豆;最后她鼓着勇气露出快活神情笑着说:

“大众却不会抱怨哩!”

罗比诺太太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使得她的丈夫和高日昂很不以为然。毫无疑问,顾客们是满意的,因为箅到最后,减低定价对于顾客是有利的。可是每个人都必须生活呀:如果在一般的幸福的借口下以损害生产者来肥满消费者,他们又将怎么办呢?于是大家展开了讨论。黛妮丝假装作在谈笑,而所持的意见是坚定的:那些中间人一一厂家的代理人、包销人、跑街、都要不见了,这样大有助于货物的廉价;此外,没有大商店,厂家就不能够生存下去,因为它们有一家丧失了它们的主顾,便要关门;总而言之,这是商业的一种自然的进化,事情必然要走的路,人们阻止它去走,也是不可能的,那时,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大家都得这么去作。

“那么,你是赞成那些把你丢到马路上的人们的了?”髙日昂问道。

黛妮丝满脸通红。她的灵活的辩护使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在心里有着什么东西呢,使得这样的一股火焰在她的胸怀里升腾起来?

“天哪!不,”她回答。“也许我错了,因为你们是比我更有见识的……不过我是说我的想法。价格在今天是由四五个店家作决定的,而不像从前那样由五十个店家来决定,这少数人家由于他们的资本和销货的力量把价格压低……这样就对于大众更有利,我再没有别的意思!”

罗比诺没有生气。他变得严肃起来,注视着桌布。这种新式商业的气息,年轻姑娘所谈的这种进化,他是常常感觉到的;在他见解清醒的时刻,他就问着自已为什么要抵抗这推动了一切而如此强有力的潮流。就连罗比诺太太,眼望着沉思的丈夫,也向黛妮丝瞥了一眼表示赞成,这时黛妮丝又谦逊地复归于沉默。

“好啦,”高日昂又说,他直截了当地把话打断,“这些全是理论……我们来谈谈我们的生意吧。”

吃过奶酪以后,使女拿来果子酱和梨。他现出一个喜欢吃甜食的大胖子不自觉的贪吃的样子,用茶匙舀了一些果子酱吃。

“所以你一定要跟他们的巴黎幸福,拼一个你死我活,这件东西是他们的成功,这一年……我跟里昂的几家同业取得了谅解,给你带来了一种特制品——种黑绸子,一种厚绢,你可以卖五法郎五十生丁……他们的东西卖五法郎六十生丁,是吧?好啦!这将更便宜十生丁,这就足可以让你把他们打倒了。”

罗比诺的眼睛亮起来。他在继续不断的神经质的苦痛里,时常像这样一下子从忧虑又飞人到希望里。

“你带来了样品吗?”他问道。

当高日昂从他的记事本里取出了一小方块绸子,他简直高兴极了,喊道:

“这个可比‘巴黎幸福’漂亮得多!不管怎么说,这东西都会有很好的效果,纹路也比较厚实……你的话有道理,必须试一试。啊!看吧!这一次我要使他们倒在我的脚底下,否则我就罢手不干了!”

罗比诺太太也分有这种热情,扬言这种绸子是上等的。就连黛妮丝都相信会成功。因此这一餐吃得非常快乐。大家谈活的声音嘹亮了,仿佛妇女乐园巳经濒于绝境。高日昂吃完了一罐果子酱,解释说他和他的同业为了用这么便宜的价格发出这样的料子要遭受多么巨大的牺牲;可是他们情愿破产,他们宣誓要弄死这些大店家。及至端来了咖啡,万沙尔来到了,愈加助长了这团高兴。他是路过此地顺便走进来向他的后继人问候的。

“真不错!”他摸着绸子大声说。“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打倒他们!……是吧!你欠了我很大的情分哩。我跟你明白说吧,这是发财的生意!”

他在万桑市接办了一个饮食店。这是他旧有的梦想,当他在丝绸业里挣扎怕在崩溃以前找不到人买他的店吓得直发抖的时候,就狡猾地培养着这个心愿,他发誓要把他那可怜的金钱投到一种容易获取暴利的商业上去。在他的一个堂弟结婚以后,他就起了办一家饮食店的念头;人总是要吃东西的,一盘水漂着几个肉团子,就要付出十个法郎。于是在罗比诺一家人的面前,由于他把他拼命摆脱的一个坏生意移到他们肩膀上所感到的快乐,使他那长着圆眼睛和端正的大嘴巴的面孔愈发显得大了,满脸的健康气色。

“你的病怎么样啦?”罗比诺太太亲切地问。

“啊?我的病?”他惊了一下喃喃地说。

“是呀,你在这里的时候,那种使你苦恼的风湿症。”

他想起来了,脸上微微地泛红。

“啊!我始终在痛苦……不过乡下的空气,你们知道……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作了一笔发财的生意。如果不是我的风湿症,不出十年,我便可以拿到每年一万的年金退休了……以我的名誉担保!”

半个月以后,罗比诺同妇女乐园的斗争开始了。这是一件哄动的事情,整个巴黎市场一时都在注意。罗比诺利用广告的武器,在报纸上进行广大的宣传。另一方面,他布置了他的陈列品,在他橱窗里把这种出名的绸子堆起了几大捆,用白色的大标价牌子披露出来,大字标出五法郎五十生丁的价格。这个数字使一班妇女发生了激动:这种绸子比“巴黎幸福”便宜十生丁,而且似乎更结实。在开头的几天,潮水似的人拥来;玛尔蒂夫人在贪便宜的借口下,买了一件她并不需要的衣料;

布尔德雷夫人认为这种料子很好,可是她宁愿再等一个时候,显然她已经预料到今后的趋势。果然到了下一个星期,慕雷直截了当地把“巴黎幸福”减低了二十生丁,标出五法郎四十生丁;他同布尔当寇和一些关系人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算是把他们说服了,他必须迎接这次战斗,即便作这种买卖有所损失;这二十生丁是严重的损失,卖价已经和成本轧平了。这给了罗比诺一个有力的打击,他未曾想到他的敌手会降低价格,因为这种自杀式的竞争,这种赔本的生意,在当时还是没有前例的;于是潮水似的顾客,贪图便宜,立刻又流向圣奥古斯丹新街去,同时小田园新街上的这家店便空了。髙日昂从里昂跑了来,慌张地作了几次秘密谈话,终于作出了英勇的决定:绸子要减价,减到五法郎三十生丁,如果不是发疯,谁也不能降到比这再低的价格。第二天慕雷把他的料子改成五法郎二十生丁。从此以后,就变成了一种热狂:罗比诺以五法郎十五生丁作为答复,慕雷标出了五法郎十生丁。两方面五生丁五生丁地再降价,他们每向大众送一次礼,便损失一笔巨款。顾客们笑了,很髙兴这场决斗,两个店家为了讨他们的欢心相互给予的可怕打击也使他们受了感动。最后慕雷敢于标出五法郎的数字;他店里的一些人吓得脸色惨白,对于如此地争着赔本感到毛骨悚然。罗比诺被打垮了,喘不过气来,也停留在五法郎的价格上,没有勇气再往下降了。他们面对着面,四周摆着他们被尘杀的商品,伏在他们的位置上。可是如果说两方面的名誉是得到了挽救,而罗比诺的境况却受了致命伤。妇女乐园有储备资金和一批可以使它的收益保持平衡的主顾;而在罗比诺这一方面,只有高日昂支持他,不能从别的货物上找回他的损失,便陷于筋瘐力尽,每一天都从破产的斜坡上一点一点地滑下去。虽然这场变化多端的斗争给他招来了众多的顾客,可是他的轻举妄动却要了他的命。他怀抱着一些秘密的痛苦,而其中之一便是在他损失了金钱和用尽了争取顾客的努力以后,又看见他们慢慢地遗弃了他,重回到妇女乐园去。

有一天他简直失掉了耐性。一个顾客德,勃夫夫人,到他的店里来看大衣,因为他在网缎部里也增加了一个时装部。这个女人在犹疑不决,抱怨料子的品质不好。最后她说:

“他们的巴黎幸福,要结实得多。”

罗比诺压制着自己,因为他怕他内心的激动会爆发出来,所以现出一个商人的礼貌,愈加恭恭敬敬地跟她讲是她看走了眼。

“可是你看看这个圆外套的绸子吧!”她又说,“人们会骂它像一个蜘蛛窝……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先生,他们的五法郎的绸子同这种东西摆在一起就像是皮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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