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我们谈过话,茹夫先生”,她喃喃地说,“不过谈些话不算什么大错……你待我很好,我十分感激你。”
“我不应该做好人的,”他说,“我只知道要公正……不过,如果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儿……”
他愈加逼向前来。这时她简直害怕了。保丽诺的谈话又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她想起了大家传说的有些女售货员被茹夫老头子吓坏了竭力讨他的恩惠的故事。在店里,他不过是作些小小的亲近的表示,如用他肥大的手指轻轻地弹一弹那些亲切的姑娘的脸蛋,或是握住她们的手不放她们走,仿佛忘记了她们的手是握在自己的手里那样。这种作法还算是慈爱的,只有在外面,当她们同意到他雀子街上的家里去吃茶点的时候,他才大发野性。
“躲开我,”年轻的姑娘向后退着悄悄地说。
“来,”他说,“一个经常照顾你的朋友,你不能对他不客气呀……
作得可爱一点,今天晚上来喝一杯茶吃一块烤面包。我是诚心诚意的。”
现在她挣扎了:
“不!不!”
食堂里没有人,茶房还没有回来。茹夫耳听着脚步声,敏捷地向他的四周打量着;他非常兴奋,控制不住自己,超出了这个老头子的亲密的常态,他要吻她的脖子。
“小捉弄鬼,小畜生……一个人有像你这样的头发,怎么还会这么傻呢?今天晚上一定来呀,大家开开心。”
可是她在恐怖的激动中,看见他那燃烧的面孔逼过来,吓得要发狂了,她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她用了那么粗暴的力量,猛然把他一推,他向后踉跄着,几几乎跌倒在餐桌上。幸而有一把椅子救了他;可是这一震动把一杯葡萄酒翻倒了,溅到他的白领带上而且浸湿了他的红色绶带。他也不揩一揩就站在那里,面对着这样的蛮性,气得要断了气。什么!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在他并没有使出力量来而仅仅是一番好意的时候!
“啊!小姐,你要后悔的,讲一句算一句!”
黛妮丝逃走了。正在这时铃声响起来;她身子还在发抖,把罗比诺也忘了,便上楼到她的柜台去。然后她不敢再下楼。午后太阳从盖容广场的一面照耀着,虽然隔着窗帘,夹层间厅房里的人们还是很气闷。有几个顾客来了,使这些姑娘出了一身汗,可是没有卖出东西。部里的人在奥莱丽太太的惺忪的大眼睛下全都打着呵欠。最后快到三点钟的时候,黛妮丝看见奥莱丽太太睡着了,她轻轻地溜出来,惊惊慌慌地又到店里去逡巡。为了避免有人多事用眼睛盯着她,她不直接下楼到丝绸部去;她首先到花边部像是去作什么事情,她碰到了杜洛施,问了他几句话;其次她到了店面,穿过了棉纱部,又走进了领带部,这时她猛然一惊愣住了。日昂正在她的面前。
“怎么!是你吗?”她脸色惨白悄悄地说。
他还穿着他的工作服,光着头,金黄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几绺鬈发垂在他那像女孩子般的皮肤上。他站在一个卖黑领带的柜子前,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在这儿作什么?”她又说。
“喔!”他回答,“我在等你……你不让我来。可是我还是进来啦,一句话也没跟人家讲。啊!你不要慌。如果你愿意,就装作不认识我好了。”
有几个售货员已经露出惊讶的神情在观望着他们了。日昂把他的话声放低。
“你知道,她要陪着我来。是的,她正站在广场上,在喷水池前面……赶快给我十五个法郎,不然我们就没办法啦,这跟太阳正照着我们一样地真实!”
黛妮丝感到非常窘。人们在冷笑,人们在谛听这段荒唐故事。正好在领带部的后方,有通往下层的一座楼梯,她推着她的弟弟,让他急忙下去。到了楼下,他继续讲他的故事,前言不搭后语,撰造事实,怕的是人家不相信。
“这笔钱不是给她的。她太高贵啦,不会……至于她的丈夫,嘘!
他真不在乎十五个法郎!即便一百万他也不会允许他的女人的。他是一个开制胶厂的,我跟你说过吧?是很阔气的一种人……不,这钱是给一个无赖的,是她的朋友,他看见我们啦;你知道,如果我不给他十五个法郎,今天晚上……”
“别讲啦”,黛妮丝悄悄地说。“马上给你……你先去吧!”
他们下楼到了送货部。郁闷的季节使这间广大的地下室睡眠在通风窗射进来的苍白日光下。这里是凉爽的,从屋顶上降落着一片沉寂。可是有一个小伙计从一个部门里拿来了送往玛德兰街一带去的几件包裹;这一部的主任甘皮昂,正悬着腿睁着眼坐在发货的大桌子上。日昂又幵始说:
“那个丈夫,他有一把大刀子……”
“走吧!”黛妮丝始终在推着他反复地说。
他们沿着一个经常点着煤气灯的通廊走去。左右两方在昏暗的小贮藏室里面,储存的货物在栅栏后头黑压压地堆积起来。最后,一架木栅栏挡住了他们的路。当然人们是不走这条路的;这里禁止通行,她打了一个寒噤。
“如果这个无赖说出来,”日昂又说,“有一把大刀子的那个丈夫……”
“你要我到哪儿去找这十五个法郎?”黛妮丝绝望地叫着。“你不能够规规矩矩的吗?你老是惹起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打着他的胸脯。他捏造了一些浪漫的事件,弄得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是怎么回事情了。他只简单地把他的金钱的需要加以戏剧化,归根究底始终是有些紧急的需要。
“老天在上,不说假话,这一次是千真万确的……我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她在跟我接吻……”
她重新拦阻他,痛苦不堪,被逼得走投无路便气愤起来。”我不要知道。你的这些恶劣行为留给你自己吧。你要明白,这是太下流了!……你每个星期都来折磨我,为了给你五个法郎,我累得要死。是的,我夜里不睡觉……更不要说你从你的弟弟嘴上把面包抢了去。”
曰昂张着大嘴,脸色惨白,站在那里。什么!这是下流吗?他不能了解,自从儿时起他就拿他的姐姐当作一个知己,向她倾吐他的心事,他觉得是十分自然的。然而最使他痛苦的,便是他知道了她夜里不睡觉。想到他在杀害她,想到他吞掉了北北应得的一份,他就那么慌乱,开始哭起来。
“你讲得对,我是个无赖,”他叫着。“不过这倒不是下流,真的!绝不是的,因此一次又一次……你瞧,那个女人已经二十岁啦。她认为这很有趣,因为我才十七岁……我的天!我气极了我自己!我要打自己的耳光!”
他抓起她的两手,吻着,眼泪把手浸湿了。
“给我十五个法郎吧,这是最后一次,我对你发誓……或者,不啦!一个钱也别给我,我顶好还是死去。如果那个丈夫把我杀掉,你正好可以摆脱麻烦。”
及至看见她也在哭泣,他后悔了。
“我是这么说,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不会杀人……我们想法和解,我跟你约定,小姐姐。好吧,再见,我去啦。”
可是在通廊的一端,一阵脚步声使他们惊惶起来。她抓住他靠着贮藏室,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阵功夫,在他们的身边他们只听见煤气灯的嘘嘘响声;然后脚步声更迫近了,她伸出头去一看,认出了稽査茹夫,他现出一副严峻的神色,开始向通廊里走来。他是偶然走过的吗?或者是在门口值班的监查把日昂的事情报告给他了呢?她感到非常恐怖,头都发昏了;她把日昂从他们藏身的黑暗的小窝里推出来,在后边催促着他,喃喃地说:
“快走!快走!”
样地开始在跑。他们重新穿出口了发货部,他们到达了面对米肖狄埃;上开出的玻璃顶盖的楼梯脚下。
“快走!”黛妮丝一再说,“快走!……如果我有办法,我还是一样地把十五个法郎送给你。”
日昂茫茫然逃走了。稽查像断了气似地来到了,他只辨认出日昂的白色工作服的一角和在人行道上被风飘动着的几绺金黄色的头发。
为了恢复他的端正的姿势,他喘息了一会儿。他已经系上了从内衣部拿来的一条崭新的白色领带,领结非常大,像一片雪那么闪着光。
“好嘛!这是正当的,小姐,”他的嘴唇颤动着说。“是的,这是正当的,太正当啦……在地下室里,作这么正当的事情,你还希望我会饶得过你!”
他说着这些话来穷追她,而她却激动得喉头哽住了,找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又上楼到店里去了。这时她懊悔刚才不应该逃跑。为什么不叫她弟弟出头把这事情解释一下呢?人们又要胡猜乱想讲坏话了;尽管她赌咒,人家也不会相信她。她又一次忘记了罗比诺,一直走上她的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