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夫毫不迟延便到经理室去作他的报告。可是听差告诉他经理正在跟布尔当寇和罗比诺在讲话:三个人已经谈了一刻钟了。而且门是半开着的,他听见慕雷愉快地在问罗比诺假期过得可好;丝毫没有谈到解雇的问题;反之却谈到在他那一部门里要进行的某些措施。

“你有什么事情吗,茹夫先生?”慕雷大声说。“进来吧。”

但是一种本能给他发出了警告。布尔当寇走出来了,茹夫宁可向他述说。他们沿着披肩部的陈列室,肩并肩慢慢地走,一个侧着身子话声很低,另一个谛听着,在他那严肃的面容上没有一点形迹叫人看出他的表情。

“好啦,”后者最后说。

当他们到了时装部前,布尔当寇走进去了。这时奥莱丽太太正在对黛妮丝发气。她又是从哪里回来的呢?这一次她大概不会讲她又上工作间去了吧。说真话,这种三番五次的无踪无影是不能再容忍了。

“奥莱丽太太!”布尔当寇招呼她。

他决心冷不防一下子解决,怕又要出什么枝节,所以他不愿意同慕雷商量。主任走向前来,于是又悄声把这事故重说了一遍。这一部的全体人员都在等待着,预感到一次灾难临头。最后,奥莱丽太太转过身去,神色严肃。

“鲍兑小姐……”

她那肥满的帝王的假面具一动也不动,冷酷无情,像是一个全能者。

“去箅账吧!”

这一句可怕的话,在这正没有顾客的一部里,声音非常嘹亮。黛妮丝笔直地站立着,面色惨白,没了气息。然后她说出了支离破碎的话。

“我!我!一……为了什么呢?我作了什么事呢?”

布尔当寇冷酷地答话了,他说她自己应该清楚,顶好她不要叫人作说明;他谈到领带的事,此外他还说如果所有的小姐们都到地下室里去会男人,那可好看啦。

“可是他是我的弟弟呀!”她发出一个受了胁迫的少女的痛心的愤怒叫着。

玛格丽特和克拉哈开始在笑,平素那么谨慎的傅莱黛丽太太也同样露出不信任的神气摇着头。老是她的弟弟!这真是太巅啦!这时,黛妮丝望着大家:布尔当寇自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她;茹夫不会再替她证明,她不能期望他有什么公道;说到这些姑娘,她九个月以来含笑自持都没有感动了她们,终于把她赶走,这些姑娘是快乐的。挣扎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人家不喜欢她,要勉强人又有什么用呢?她一句话也不说,向她斗争了这么久的厅房连最后一眼也没看,她走了。

可是等到她一个人到了大厅楼梯栏杆的前面,一阵锐厉的苦痛钳住了她的心。人们不喜欢她,可是她猛然想起了慕雷,这完全驱散了她那种听天由命的想头。不!她不能接受像这样的一种解雇。或许他也会相信这个下流的故事一一在地下室底下同一个男人会面。想到这里,一种羞愧心使她痛苦,这种苦闷如此压迫她,从来还未曾有过。她想去找他,对他解说这件事情,单单是为了说明;因为当他明白了实情,她依旧还是要离开。而且她原有的恐惧在他面前她所感到的浑身冰冷的颤栗,突然爆发成要去见他的一种热烈要求,不向他宣誓讲明她从未曾许身于任何人,便不离开这个店铺。

快到五点钟了,在傍晚清凉的空气里,这家店里又露出了一点活气。她匆忙走向经理室去。可是当她到了写字间的门口,一种悲哀的绝望又重新袭来。她的舌头不中用,生存的重担又落在她的双肩上。他不会相信她的话的,他会像别人一样地笑;这种恐惧使她丧胆了。一切都完结,她顶好还是一个人走开去,死掉。她连杜洛施和保丽诺都不先去见一见,便立刻走向账房间去。

“小姐,”事务员说,“你做了二十二天,所以是十八法郎七十生丁,还要加上七法郎的奖金和佣金……你算算看对吧?”

“是的,先生……谢谢。”

黛妮丝拿着钱正要走,她忽然遇见了罗比诺。他已经知道了解雇的事,他答应给她找到那个制领带的女商人。他悄悄地安慰她,可是他气愤起来了:这箅是什么生活!经常要听人家随意摆布!时时刻刻会把你丢出去,连要求整月的薪水都不能够!黛妮丝先上楼通知卡班太太,她想办法在今天晚上派人来取箱子。五点钟敲过了,她发见自己惘然若失地在车辆和人群中间走在盖容广场的人行道上。

同一晚上,罗比诺回到家的时候,他收到经理室四行长的一封信,通知他为了整顿内部的理由,不得不辞谢他的服务。他在这家店里供职七年多了;在今天下午,他还同那两位先生谈过话;这真是他的一个意外的打击。雨丹和法威埃在丝缚部里唱起胜利的歌,玛格丽特和克拉哈在时装部里也高唱凯歌。解雇得好!这样的大扫除可以给人让出位子来!只有杜洛施和保丽诺,当他们从各部混乱中走过相遇的时候,他们交换了几句痛心的话,替这么温存、这么诚实的黛妮丝表示惋惜。

“啊!”那个年轻人说,“如果一旦她在别的地方得到成功,我盼望她能到这里来一次,用脚踏住她们的喉头,她们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在这件事情上,承受慕雷的暴怒的是布尔当寇。当慕雷知道了黛妮丝的解雇,他非常地暴躁起来。平素他不大管人事上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他假装看见了一种权力的侵害,一种不顾他的权威的企图。人们胆敢自己发号施令,他已经不是主人了吗?一切,绝对的一切,必要在他的眼下处理;要是有人坚持,他就拿他当麦秸一样折断他。然后,他在一场自己也不能隐藏的神经的暴躁中间,亲自查问了一番,这时他又重新发了脾气。这个可怜的姑娘,她没有说瞎话:那人真是她的弟弟,康皮昂完全认识他的。那么,为什么要解雇她呢?他甚至谈到要叫她回来。

可是布尔当寇,他的消极抵抗是顽强的,他卑躬屈节地匍匐在这场风暴之下。他研究着慕雷。最后有一天,当他看见慕雷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壮着胆子用一种奇妙的声音说:

“她走开倒是对于大家都好的。”

慕雷窘困地站在那里,血冲上了他的脸。

“真是的,”他笑着回答,“你或许是有道理……下去看看生意吧。有些起色了,昨天做到了近十万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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