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罗比诺来啦,”这位部主任悄悄地说。“为了避免一场不可收拾的冲突,我派他配货去了。如果说我老是这么噜苏,请原谅我吧,可是事态闹得这么尖锐,必须要想个办法的。”

果然罗比诺进来了,他正向他的餐桌走去,从这几位先生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打了个招呼。

慕雷只是反复地说:

“好吧,我们考虑考虑看。”

他们走出去了。雨丹和法威埃始终还在等待着他们。及至看见他们不再回来,便松了一口气。如今主管人会像这样子每一餐都下来计算他们的口粮吗?如果连吃饭的时光都不给他们自由,这可真开心!事实上,他们见到罗比诺走进来,又见到老板的愉快的心情,便使得他们对于他们所进行的斗争结局感到不安了。他们放低了话声,他们计议造一些新的事故。

“可是我饿死啦!”雨丹又大声继续说。“离开了饭桌却饿得更厉害!”

他已经吃了两份甜点心,他自己的一份和他用米饭换来的一份。猛然间他喊道:

“妈的!我再多加一份!……维克多,再拿一份甜点心!”

茶房已经上完了点心。接着他端来了咖啡;凡是要咖啡的人当场付给他十五个生丁。有一些售货员走开了,沿着通路慢慢地走,想找黑暗的角落去吸一支香烟。另有一些人软弱无力地坐在堆满油腻腻的杯盘的餐桌前。他们把面包屑子滚成了小球,在他们已经失掉了感觉的残饭的气味里,在熏红了他们的耳朵的发汗的热气里,又谈起翻来覆去的那些话。墙壁发着汗,从潮湿的穹隆降落着滞重的闷人的气息。杜洛施背靠着墙壁,嘴里塞满了面包,默默地消化着,一双眼睛仰望着风窗;每天饭后他的消遣就是这样观望在人行道上川流不息奔驰过去的行人的脚,超出这些脚踝就看不见了,有肥大的短筒靴子,华丽的长筒靴子,精致的女人靴子,这些活动的脚继续不断地来来去去,见不到身体也见不到头。到了落雨的日子,那是非常龌龊的。“怎么!已经到时间啦!”雨丹喊道。

通廊的顶端响起了铃声,必须腾出位子来给第三桌吃饭的人了。茶房拿着温水桶和大块的海绵走来冼刷漆布。饭厅里渐渐地空起来,售货员拖着缓慢的脚步又上楼回到他们的各部里去。厨房里,厨师又站在耳门前他的位置上,他的两边是鳐鱼和辣酱油牛肉的锅,他手拿着刀叉准备重新把菜摆到碟子上,他的动作跟走得很有规律的钟表同样有节奏。

雨丹和法威埃因为走得迟,他们看见黛妮丝下褛来了。

“罗比诺先生回来啦,小姐,”雨丹很有礼貌可是暗含讥笑地说。

“他正在吃饭,”法威埃接着说。“不过你要是有紧急的事情,可以进去找他。”

黛妮丝并不答话,头也不转,继续向楼下走。可是当她从主任和副主任的餐室前面经过的时候,她不禁用眼向里面一扫。罗比诺确实在那儿。她打算下午再同他谈;所以她继续顺着通廊走向她的餐桌去,她的座位是在另一头。

女人们是在两间专用的餐室里分别用餐的。黛妮丝走进了第一间。这也同样是一间地下室,改装成餐室的;不过布置得比较舒服。屋子中央摆着椭圆形的桌子,桌上十五份餐具摆得更隔开一些,葡萄酒装在酒瓶里;一盘鳐鱼和一盘辣酱油牛肉放在两头。穿着白围裙的茶房替这些小姐们服务,免得她们亲自到耳门去取茶的不愉快。主管人认为这样作是比较高尚的。

“你兜过圈子了吗?”保丽诺问,她已经坐下来在切面包。“是的,”黛妮丝回答,脸有点红,“我刚刚陪过一个顾客。”她说的是瞎话。克拉哈用肘撞了撞她邻座的一个女售货员。这个蓬头散发的女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情形简直特别。她一封接着一封地收到她情人的信;然后她便失魂丧魄似地在店里乱跑,她借口有事到工作间去,可是她连一次也没去过。毫无疑问她是出了什么事故。克拉哈像是一向毫不介意吃惯了臭叉烧肉的女孩子那样,并不觉得厌恶地一心一意在吃她的鳐鱼,同时谈着一场怕人的戏剧一一报纸上每天都有的那种故事。

“你看到了吗?一个男人用剃刀割了他的情妇的脖子!”

“有什么稀奇!”内衣部的一个面孔长得很温柔而标致的小姑娘说,“他发现她跟另外的一个男人在一道。这事作得很好!”

可是保丽诺叫着表示反对。什么!因为不再爱一个男人,就允许他割断你的脖子吗!啊!不,绝不可以!她截断话头,转身向茶房说:

“皮尔,这个牛肉我咽不下去,你……跟他们讲给我加一道菜,要一个荷包蛋,好吧!尽可能嫩一点!”

她一面等菜,一面取出一些小圆片的巧克力和面包一道吃,她的口袋里是经常装着糖果的。

“倒是真话,这样的男人,是没有趣味的,”克拉哈又说。“有些人真会吃醋!还有一次,一个工人把他的老婆丢到井里头去。”

她的眼睛不离开黛妮丝,看见她脸色变得苍白,便相信这话正说中了她的心事。显然这个伪装贞淑的女人一定是欺骗了她的爱人,怕被打耳光正在发抖哩。她像是怕那个男人会来找她,如果他到店里来把她捉牢,那才有趣!可是谈话转了方向,有一个女售货员说出了洗刷丝绒的一个方子。接着她们又谈快活林演的一出歌舞剧,一些可爱的小女孩子比大人们跳得还好。保丽诺不开心的样子向着那烧得太老了的荷包蛋望了一会儿,及至尝到还不十分坏,便又快活起来。

“把葡萄酒递给我,”她向黛妮丝说。“你应该叫一客荷包蛋吃。”“啊!牛肉已经够我吃的了,”年轻的姑娘回答,她为了节省开支,只吃店里开出的饭菜,不管多么难吃。

当茶房端来了烤饭,这些姑娘们提出了抗议。上一个星期她们大家不吃,她们希望别再来这道菜。黛妮丝听了克拉哈讲的故事正在替日昂的问题烦恼,茫然地独自一个人在吃;所有的人都露出蔑视的神情注视着她。她们乱叫加菜,大吃甜点心。而这被认为是高尚的行为,拿自己赚来的钱养活自己是应该的。

“那些先生提出抗议啦,”内衣部的一个细巧的姑娘说,“主管人也应允……”

人们笑着打断她的话,开始谈起主管人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要了咖啡,唯有黛妮丝,她说,她受不了咖啡的刺激。她们面对着她们的杯子滞留不去,内衣部的女职员穿着毛料子,表现出一种小资产阶级的素朴,时装部的女职员穿着绸衣服,下颚底下挂着餐巾以便不溅上污斑,她们像是一些贵妇人下降到厨房里同她们的女仆一起在用餐。她们为了调换窒息而污臭的空气,把通风窗的玻璃打开了;可是她们必须立刻又关上,因为马车轮子像是从她们的餐桌上滚过去一样。

“嘘嘘!”保丽诺悄声说,“那个老畜生来啦!”

稽查茹夫来了。快到用餐完毕的时候,他喜欢到这些姑娘的身边来逛逛。再则,他是有监察她们的餐室的权限的。他两眼含笑走进来,绕着餐桌兜个圈子;有几次他甚至谈谈话,要知道一下她们是否吃得舒服。可是他使她们不安而又厌烦,大家便赶快跑开。虽然铃声还没有响,克拉哈首先就不见了;别的人也跟着走。顷刻之间只剩下了黛妮丝和保丽诺。后者在喝过了咖啡以后,正要吃完她的巧克力。

“喔!”她站起身来说,“我去找一个小伙计给我买些橘子……你来么?”

“立刻就来,”黛妮丝回答,她在咬着一块面包皮,决心留到最后一个,以便在她上楼的时候能够碰到罗比诺。

剩下她一个人跟茹夫的时候,她觉得很拘束;终于闷着气离开了餐桌。可是茹夫看见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拦住了她的路:

“鲍兑小姐……”

他站在她的面前,现出一副老人家的神气微笑着。他那灰白的大胡子,他那剪得像刷子似的头发,给了他一副威严的军人气派。他挂着红色绶带的胸脯向前挺。

“什么事呀?茹夫先生。”她又定下心来向他问。

“今天早晨,我又看见你在楼上地毯部后面跟人谈话。你知道这是违背章程的,如果我去报告的话……你的朋友保丽诺,她是很喜欢你的吧?”

他的胡髭麒动着,他的大募子发出了一股火焰,这只鼻子又扁又弯,具有牡牛似的贪欲。

“对吧?什么事使你们两个人爱得这么厉害?”

黛妮丝不了解他的意思,又感到一阵厌恶。他逼得非常近了,他已经在她面孔上跟她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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