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部里也拥来了大群人。最拥挤的是在内部展览的前面,这一部分是雨丹布置的,慕雷给了一些巨匠的指点。这是在厅房的顶端,在撑着玻璃篷顶的几根熟铁柱子的四周,如一片水流似的织物,如一片从天上落下来一直到地板上的沸腾水面。首先涌现出亮光光的缎子和柔软的调子:皇后缎,文艺复兴缎,具有泉水里真珠母的情趣;如水晶般透明的轻软的绸子,有尼罗绿,印度青,五月红,多瑙蓝。其次是更密实的织物,有奇妙的缎子,公爵夫人绸子,鲜艳的色彩飘动着膨胀的波浪。在底下,如在一个喷水池里,平铺着厚料子,细工锦缎,大马士革缎,织锦,嵌珠子和撒金泊的绸子,在丝绒构成的一面深河床屮间,各种丝绒,白色的,黑色的和其他颜色的,给绸子和缎子的底下,用它们那动荡的彩色,挖成一面平静的湖,湖里像是跳跃着天空和风景的反映。有些女人贪心得脸都发白了,斜着身子像是在照自己的映像。所有的人面对这条悠悠的瀑布站立着,暗怀戒惧,怕被如此奢华的洪水捉了进去,而又有不可抗拒的欲念要投身下去把自己毁灭掉。

“您在这儿呀!”戴佛日夫人说,她发现布尔德雷夫人停在一个柜台前面。

“喔!您好啊!”对方答话了,她同这几位太太握了手。“是的,我是来看一看的。”

“展览的这些东西,真是少见!像是在梦里……还有那间东方厅,你参观过东方厅吗?”

“是的,是的,真不平常!”

这种狂热显然是当天最可观的情调,但布尔德雷夫人却依然保持着讲究实惠的家庭主妇的冷静。她仔仔细细地在察看一段“巴黎幸福”,因为她专门是为了占廉价货的便宜来的,尤其是为了这种绸子,看看是否她认为真正的便宜。毫无疑问,她觉得满意了,她量了二十五米,心里盘箅好用它给自己裁一件袍子,给她的小女儿作一件外套。

“怎么?你就要走了吗?”戴佛日夫人又说。“跟我们一道兜个圈子吧。”

“不,谢谢,家里有人等我……我不愿意冒险带孩子们到这样拥拥挤挤的地方来。”

说着她就走了,在她前面有一个售货员拿着二十五米的绸子,领她到十号收银台,年轻的阿尔倍已经受了大批的账单围攻,弄得头昏脑胀了。及至售货员用铅笔把他的销货登在发票上能够走过来的时候,他报出了他所做的生意,会计员便给他上账;其次,他又核对了一下,便把会计撕下来的一页,插在收讫印章旁边的一支铁签子上。

“一百四十法郎,”阿尔倍说。

布尔德雷夫人付了款,说出她的住址,因为她是步行来的,她不愿意手里拿东西。在收银台后面,约瑟已经拿起绸料子在包扎;他把这包东西丢进可以转动的笼子里,发到下边的送货部去,现在送货部似乎正发出水闸似的声响要把这店家的全部商品都吸收进去。

这时丝绸部里变得那么混乱,戴佛日夫人和玛尔蒂夫人都找不到一个空闲的店员。她们混在女人堆里停立着,这些女人观望着料子,摸了又摸,几个钟头停在那里,下不了决心。不过“巴黎幸福”已经表明有了很大的成功,围着这块地方,拥拥挤挤,愈来愈甚,这种突然的狂热,可以在一天之内决定了时髦的样式。全部的店员都在忙着量这种料子;从人群的帽子上,可以看得见展开来的布面的灰色闪光,手指继续不断地来来去去,拿挂在铜轴上的橡木尺子量布;人们可以听得见剪刀剪布的声响,声音是不停的,布一摊开来就剪下去,仿佛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应付这些贪得无厌的女顾客迫切伸出的许多手了。

“五法郎六十生丁真不算坏,”戴佛日夫人说,她总算在桌子边上抓到了一段。

玛尔蒂夫人和她的女儿感到一阵失望。报纸上曾经大肆宣传,她们心里期望这是一种更结实更华丽的东西。可是这时布特蒙认出了戴佛日夫人,大家都认为这个标致女人在老板身上是具有十分权威的,他希望向她去讨好,便现出有点粗鄙的殷勤,走向前来。怎么!没有人招待她!这是不可原谅的!她只得不要见怪,因为他们简直不知道怎样清醒他们的头脑了。他在附近的女顾客中间去找椅子,脸上露出他那种老好人的笑容,笑容里含有对于女人的一种野性的爱慕,昂丽叶特似乎并不喜欢这个。

“我说,”法威埃正要从架子上去取一卷丝绒在雨丹的背后悄悄地说,“布特蒙在那边向你的意中人献殷勤哩。”

雨丹早已忘记了戴佛日夫人,被一个老女人气得要死,这个女人占据了他一刻钟的时间,结果只买了一米作束胸的黑缎子。在忙碌的时刻,售货员早已不箅计顺序当班了,碰到顾客就服务。这时雨丹正向布塔莱尔夫人回话,这位太太早晨在店里停留了三小时,还要继续在妇女乐园混过一个下午,法威埃的警告使他吃了一惊。他曾经发誓要从老板的情人身上搾取五个法郎,这次他能再错过机会吗?那样他的坏运气就箅是到了顶点了,因为虽有那么多徘徊不去的女人,而他连三个法郎还没弄到手哩!

恰好布特蒙一再地大声叫着:

“先生们,这边来一个人哪!”

雨丹就把布塔莱尔夫人交给没事做的罗比诺了。

“太太,请您跟副主任谈吧……他比我更能答复得圆满。”

他急忙赶过去,从陪着这几位太太的毛织品部售货员手里把玛尔蒂夫人买的东西接了过来。这一天必定是有一种神经质的兴奋把他锐敏的嗅觉给弄糊涂了。平素只要他向一个女人身上用眼一扫,就会知道她会不会买以及买多少。然后他便把那个顾客掌握住,火速把她送走再去接待另外的客人,他强迫人家接受他的选择,他哄骗人说他知道什么是人家所需要的料子。

“太太,您要哪一种绸子?”他露出十分谄媚的神情问话。

戴佛日夫人几乎还没开口,他便接着说。

“我知道,您要什么我明白。”

等到他把一段“巴黎幸福”混在几堆别的绸子中间在柜台的一角上展开来的时候,玛尔蒂夫人和她的女儿便跟上来。雨丹有些不安地理解了他走来服侍这几位,根本上是颇有问题了。戴佛日夫人跟她的朋友在商量,她们小声小气地谈了几句。

法郎的,就连十法郎的也比不上。”

“这东西太薄了,”玛尔蒂夫人又说。“我怕做大衣不够厚。”

售货员听了这句话就插嘴进来了。他现出了一个不会发生错误的男人的那分夸张的殷勤说:

“可是,夫人,柔韧正是这种绸子的特点。它不会铍的……这个绝对合乎您的需要。”

这样的一种保证打动了这几位太太,她们便默不作声了。她们又把料子拿起来,重新察看,这时她们觉得有人碰到她们的肩膀。这是居巴尔夫人,她在这个店里不慌不忙地散步了一个钟头,望着堆积的华丽商品享了眼福,可是连一米的印花布也没买。于是又来了一场热闹的聊天。

“怎么!是您吗?”

“是的,是我呀,不过可真有点挤。”

“可不是吗?这么多的人,简直转不开身子……您到过东方厅吗?”

“真迷人!”

“天哪!多么成功啊!……别走,我们一起到上面去。”“不啦,谢谢,我刚刚下来。”

雨丹等待着、笑里隐藏着他的不耐烦,笑容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嘴边。她们要长时间把他留在那里吗?这些女人真不客气,这等于是她们从他的口袋里抢走了他的钱。最后居巴尔夫人走开了,继续她的缓慢的散步,现出一副狂欢的神倩,围着华美的丝绸展览兜圈子。

“我要是您的话,我就买一件现成的大衣,”戴佛日夫人又谈起“巴黎幸福”说,“价钱也还划得来。”

“倒是真话,又包括了做工和零碎东西,”玛尔蒂夫人悄悄说。“再说,也可以多挑选挑选。”

三个人一起起身。戴佛日夫人站在雨丹面前又说:“请你领我们到时装部去。”

他愕然地僵住了,这样的失败,他还不常见。怎么!这个褐色头发的女人什么都不买!他的嗅觉不灵了吗?他丢开了玛尔蒂夫人,向昂丽叶特进攻,拿她来试一试他这个优秀售货员的能干。

“您,夫人,不想看看我们的缎子、我们的丝绒吗?……我们有一些特别便宜的东西。”

“谢谢,下一次再说吧,”她不动声色地说,正如她刚才不理睬米敖一样,也不去理睬他。

雨丹必得又拿起玛尔蒂夫人的物品走在这几个女人的先头,领她们到时装部去。可是他还得忍痛目睹罗比诺顺利地卖了好多绸子给布塔莱尔夫人。的确,他的鼻子不中用了,他连二十生丁都将捞不到手。在他那端正可亲的态度下面,发作着一个男人被人抢了、被人吞了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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