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你吗?”慕雷突然说,他认出了保尔,德,瓦拉敖斯,正有一个小伙计引导他走来。“不,不,你不打搅我……而且,你要想把全体看一下,只用跟着我就行了,今天我就呆在门口。”

他仍是不定心。当然,顾客是来得很多,可是售货能够如他所希望的那么顺利吗?可是,他向保尔微笑着,快乐地领他走去。

“像是要有点起色啦,”雨丹跟法威埃说。“只是我的运气不好,千真万确,有些日子是运气不佳的!……我又跟一个鲁昂女人打了一场交道,那个倒霉鬼什么东西也没买。”

他说着便突出下巴指向一个刚刚走开的女人,她对所有的料子投射出厌恶的目光。如果他卖不出去东西的话,他那每年一千法郎的薪水是喂不饱他的;通常他要赚到七八个法郎的佣金和奖金,再加上他的固定薪金,每天平均可以得到十来个法郎。法威埃从来没有赚到过八个;可是你看这个下流货又从他嘴里抢走一块肉,因为他刚刚卖出了一件袍料。这个冷冰冰的家伙从来也不懂得怎样招徕顾客!真是气人。

“那些卖袜子和卖线的像是很捞到一笔钱,”法威埃悄悄地说,他谈的是帽袜部和零星杂货部的售货员。

可是雨丹,用眼向店里四面观望着,突然说:

“你认识老板的女朋友戴佛日夫人吗?……你看!手套部里那个褐色头发的女人,米敖正在给她试手套。”

他停了一下,然后更把声音放低,眼睛一直盯着米敖,仿佛跟米敖讲话似地说:

“喂,喂,我的老伙计,用力捏捏她的手指吧,会有好处的!你的本事,大家都知道!”

在他同那个手套部的售货员中间,有一种漂亮男人的竞争,这两个人全都喜欢调戏女顾客。然而不管他们哪一个,也没有过一次好福气是值得他们夸口的;米敖造出一片空话,说一个警官的太太爱上了他,而雨丹却真正在他的部里勾搭上了一个卖丝织品的女商人,这个女人是在附近一带不明不白的旅馆里跑厌倦了的;可是他们吹牛,叫人们相信这两个售货员是有一些神秘的浪漫事迹,而且同某些伯爵夫人时常幽会。

“这个主意不错!”雨丹大声说。“如果她到这里来,我就把她笼络住,我一定要弄到五个法郎!”

在手套部有一大排的女人坐在铺着绿丝绒有镍金镶边的狭长的柜台前面;满面笑容的店员们在她们面前把一些鲜红的扁平盒子摆出来,盒子就是从那个柜台里搬出来的,看起来像是硬纸板商人的标笺抽屉。米敖把他那副木偶人似的漂亮面孔伏得低低,抑扬顿挫而柔和地发出了他那喉咙里打嘟噜的巴黎人的口音。他已经向戴佛日夫人卖出了一打小山羊皮的手套,这种手套是这店家的特制品,“乐园手套”。后来她又买了三副瑞典手套。现在,她正在试萨克逊的手套,她怕手套的尺码不准确。

“啊!太太,恰恰正好!”米敖重复说。“像您的手戴六又三夸特的就太大了。”

他半靠在柜台上,握住她的手,翻来覆去,拉上扯下,尽情爱抚地一,个手指又一个手指把手套给她舒平了;他注视着她,仿佛他等待着她的脸上会现出一阵舒适的感觉。然而她,胳膊肘搭在丝绒的边缘上,扬着手腕子,露出满不在意的神情把手指交给他,就如同她伸出脚去要她的使女给她扣鞋钮扣一样。在她的眼里,他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男用人,她用日常的轻蔑来使用这种人替她作些贴身的事情,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没把您弄痛吧,太太?”

她摇摇头表示“不”。萨克逊手套的气味,有一种野兽气,像是廯香的甜味,平素会使她很激动;有时她笑着把她对于这种难于捉摸的香气的嗜好坦白出来,说这种气味有些像是发狂的野兽落进了一个女孩子的香粉盒子里。但是坐在这种平凡的柜台前面,她闻不到手套的气味,在她和这个替她服务的售货员中间,丝毫也感不到这种色情的热力。

“您还要什么,太太?”

“不要什么啦,谢谢……请你把东西送到十号收银台戴佛日夫人名下,可以吧?”

因为她是这店里的老主顾,便在一个收银台记上她的名字,用不着店员随着她,就可以把每次买了的东西送过去。她离幵了以后,米敖回过头向他的邻人眨眨眼睛,像是要叫人家相信刚刚发生了一些不平常的事情。

“你看够味吧?”他粗鄙地小声说,“我真想把她全身都摸一下!”戴佛日夫人继续去买东西。她转向左首,在麻布部里停下来,买了一些揩布;然后她兜了一个圈子,一直走到走廊顶端的毛织品部。因为她很满意她的女厨子,所以她想给她买一件衣料。毛织品部里挤满了密密实实的人群,全部的小资产阶级像是都到了那里,摸着料子,默不作声一心一意地在盘算;她只得坐下来等一会儿。架子上累集着大卷的料子,售货员扬起胳膊猛然用力一抽,一卷又一卷地拿下来。在混乱的柜台上,东一堆西一堆,这堆压着那堆,他们也开始分不清楚了。真像一片汹涌的海潮,彩色模糊不清,发着羊毛的闷声,内中有青灰色,黄灰色,蓝灰色,这里那里闪出了苏格兰的格子花呢,底下是血红色的法兰绒。布匹上的白色标签,像是降落在十二月黑色土地上的连珠般零零落落的白色雪片。

在一堆毛丝织品的后面,李埃纳正在同一个光着头的高大身材的姑娘寻开心,她是附近的一个女工,她的主妇派她出来配毛布料子的。

李埃纳憎恶这种大倾销的日子,逢到这种日子就要把他的膀子累断,他设法躲避工作,因为他父亲有大笔钱供应他,他看不起做生意,只要能够做到这家店不把他赶出去就行。

“听我说,凡妮小姐,”他说。“你老是匆匆忙忙的……前些天那件花格子的驼毛呢还好吧?你知道我还要到你那里来领奖呢。”

可是那个女工笑着逃走了,李埃纳跟戴佛日夫人碰到了面,他不得不向她问:

“太太,您要什么?”

她要一件价钱不贵的衣料,可是要结实的。李埃纳唯一的愿望就是叫自己的胳膊省些气力,所以想法请她从柜台上已经展开的料子里挑一件。桌子上有开斯米,斜纹哔叽,驼毛呢,他向她保证没有比这些更好的了,这些东西是穿不坏的。可是她似乎一件也不满意。她在架子里注意到一卷带点蓝色的黑毛呢。他好不容易才决心把这卷料子取下来,可是她又认为布料太粗。然后他把各种羊毛制造的斜纹的或是深灰色的羊毛呢拿给她看,她为了愉快,好奇地摸触着,其实心里早已决定随便什么都可以。那个年轻人不得不把最高的架子上放的盒子都拿下来;他的两肩咯吱咯吱地响,在开斯米和毛丝织品的细纹路下面,在羊毛呢的硬绒毛下面,在驼毛呢粗糙的绒毛下面,连柜台都看不见了。各种质料和各种彩色都看过了。虽然她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却要看一看薄纱和尚贝里纱。等到她看够了的时候,却说:

“啊!天哪!最初的那一件还是最好的。我是给我的女厨子买的是的,那种有小点子的斜纹哔叽,两法郎的那一种。李埃纳量布的时候气得满脸发白,她又说:“胄你交到十号收银台……戴佛日夫人。”她刚刚要走开,却看见玛尔蒂夫人带着她的女儿瓦郎蒂诺就在近边,这位小姐才十四岁,身材髙大,虽然瘦,可是很豁达,她已经向那些商品上投射出一般妇女的贪婪的目光了。唉!是您吗,亲爱的夫人?”哦,是的,亲爱的夫人……一您瞧,这么多的人!“啊!别说啦,叫人喘不过气来。真是一大成功!……您参观过“东方厅吗?”

“好极啦!真是从来没见过的!”

一群腰包不充裕在找廉价毛织品的人,渐渐多起来,她们在这群人的推推撞撞当中,人迷地大谈着毡毯的展览。接着玛尔蒂夫人说她要买一件大衣料子;可是她拿不定主意,她要看看棋盘格子呢。

“您瞧,妈妈,“瓦郎蒂诺悄悄说,那太俗气啦。”

“到丝绸部去吧,”戴佛日夫人说。“一定要看一看他们出名的,‘巴黎幸福’。”

玛尔蒂夫人踌躇了一会儿。那料子价钱太贵,她已向她丈夫正式发誓说她再也不乱用钱了!可是她已经买了一个钟头的东西,身后有一大堆货品随着她,一个暖手筒和几个硬袖是给她自己的,几双袜子是给她女儿的。最后她向那给她看棋盘格子呢的店员说:

“算了!不要,我要到丝绸部去……这里没有我合用的东西。”那个店员拿起了货物在她们头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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