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面拉拉腰带”,奥莱丽太太反复说着。你瞧,至少背上不耸起来了……还有你的头发,你怎么会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呢!如果你注意点,头发会弄得很漂亮。”

事实上,这是黛妮丝唯一的美点。她那一头带点灰色的金发,一直可以垂到脚踝子上;她每次梳头都是一件麻烦事,她只得卷起来结成一个绺,压在骨头梳子的坚硬齿子下面。这头发在一种野性的优美中盘得古里古怪的,使克拉哈非常不开心,她假装着在笑。她向内衣部的一个女售货员作手势打了个招呼,那个姑娘有一张大面孔,态度可亲。这两个部互相比邻,一直在抢着做生意;可是每逢嘲笑别人的时候,这些姑娘却是一致的。

“居敖小姐,你看一看那一头的兽毛,”克拉哈一再说,玛格丽特也装出压制不住要笑的样子,用胳膊肘碰着她。

可是那个内衣部的女职工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向黛妮丝注视了片刻,她想起了自己最初几个月在她这一部门里曾经受过的苦恼。

“哦,说什么?”她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样的一头兽毛哩!”

她转脸朝内衣部里走去,使得那两个姑娘很不自在。黛妮丝听见了这番话,目送着她表示感谢,同时奥莱丽太太交给她一本写着她的名字的销货记录簿,说道:

“去吧,明天你要把自己整理得好一些……现在,用点心思把店里的作法学习学习,等着当班。今天这一天很吃重,大家要看看你的能力。”

可是部里依然冷清,在这么大清早,很少顾客到时装部来。姑娘们为了准备午后的疲劳,小心翼翼地休养着自己。黛妮丝想到她们都在窥察她初试身手,有些胆怯,为了保持心情的平静,在削她的铅笔;然后效仿着别人,把铅笔插在胸前的两个钮扣洞中间。她鼓起勇气,她必须征服她的环境。昨天晚上人家跟她讲,她这次进店是当见习生,也就是说没有规定的薪水;她只领取佣金和她卖出的货物的奖金。可是她希望这样每年能得到一千二百法郎,因为她知道有些能干的女售货员,如果她们肯吃些辛苦,是可以赚到两千法郎的。她的开销是一定的,每月一百法郎够她付北北的膳宿费和接济一文钱也赚不到的日昂;她本人还必须买几件衣服和内衣。不过为了达到这么大的一个数字,她就要表现出勤劳和坚强,不能顾虑她周围的人们对她所表示的恶意,如果必要的话,还得跟伙伴斗争和抢她自己应得的一份。她正在这样鼓励自己去进行斗争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从这一部的前面走过去,向她微笑了;她认出这个人是杜洛施,他是昨天进了花边部的,她也向他微笑了,她又碰到这种友爱使她快乐,她把这次的致意看做一个好兆。九点半钟,第一桌的早餐钟声响了。然后又响了一次,招呼第二桌的人。可是始终还没有顾客到来。副主任傅莱黛丽太太,天生成寡妇的阴险冷酷脾气,喜欢幸灾乐祸,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说这一天箅是完结了:人们会连一个鬼影子也见不到,应该关上衣橱各走各的路了;这番预言使得玛格丽特的平板的面孔阴沉下来,她对于钱是斤斤计较的,另一方面,克拉哈露出一副脱缰的马的神气,已经在梦想着如果这个店家垮了台,她要到威利埃尔森林来一次野餐。奥莱丽太太,沉默,严肃,摆出她那副皇帝似的假面具,在空空的部里走来走去,像是担负胜败重任的将军一样。

将近十一点钟,有几个太太小姐出现了。轮到了黛妮丝当班。恰好有一个女顾客露面。

“你瞧,那个乡下的女胖子”,玛格丽特悄悄地说。这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她从老远老远偏僻的县份来到了巴黎。她在乡下,要费好几个月的时间,零零星星地把钱存起来;然后刚刚下了车,便溜进了妇女乐园,把所有的钱用光。她很少写信购货,她要看看,喜欢用手摸摸商品,连针都要储存,她说,在她那个小镇上,针贵得出奇。这店里的人全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是布塔莱尔太太,知道她住在阿尔比,别的事情,像她的境况和她的生活,便谁也不去费心思了。

“太太,您好!”奥莱丽太太殷勤地招呼着,向前凑过来。“您要些什么呀?马上就有人替您服务。”然后转过身去说:

“姑娘们!”

黛妮丝走过去,可是克拉哈急忙抢过来。平常她卖货并不起劲,她是看不起这点钱的,在外边她不受辛苦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可是想到给新来的人打消一个好顾客,她就振奋起来了。

“对不起,这一次是轮到我的,”黛妮丝反抗着说。

奥莱丽太太严厉地望了她一眼,悄悄说:

“说不上轮到谁,这里只有我是主人……站在旁边学一学,再来接待我们的老主顾。”

年轻的姑娘退下去了;因为泪水已经涌到眼边,她要藏起这种过度的感情作用,转过身去,站在没有涂水银的玻璃前边,假装着向街上观望。她们要阻止她卖货吗?她们全都一鼻孔出气要抢走她的重要的销货吗?瞻望前途,她起了一阵恐惧,眼见许多利益滑过去,她觉得气馁了。禁不住这一阵绝望的苦恼,她把额头抵在冷冷的玻璃上,她注视着对面的老埃尔勃夫店家,她想她应该去哀求她的伯父收养她;或许他本人也在后悔他的决定了,因为昨天晚上他似乎很受感动的样子。现在她在这个庞大的店家,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谁也不喜欢她,她在这里被人摧残,走投无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的北北和日昂,已经住到陌生人的家里去了;这是一种无情的拆散,她压制着滚滚的两个泪珠,看见街道如在一片雾里跳动。

这时在她的身后边,有嗡嗡的声音。

“我穿起这一件衣服来显得好难看,”布塔莱尔夫人说。

“太太,您弄错啦,”克拉哈反复说。“肩膀完全合适……太太还是喜欢皮上衣不大喜欢长大衣。”

可是黛妮丝惊了一下。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奥莱丽太太严厉地责问她。

“我说!你现在没事做,在观望大街上的行人吗?……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呀!”

“可是大家不许我去卖货呀,太太。”

“另外有事情给你做,小姐。生手要做些生手的事情……去把东西叠起来。”

为了讨好几个光临的顾客的欢心,人们必得把几个衣橱都翻腾出来;厅房的左右两边,在两排长长的橡木桌子上,摊出一大堆的大衣、皮上衣、圆肩衣,各种尺码和各种料子的衣服。黛妮丝并不答话,开始去整理,小心地折叠起来,重新把它们分列,放在衣橱里。这是一些初来的人所作的下手活。她不再反抗了,她已经明白人们所要求的是恭顺的服从,她等待着主任允许她去售货,她觉得主任本来是有这种意思的。她始终在叠衣服,这时慕雷出现了。这弄得她手忙脚乱;她的脸羞红了,又感觉到她那奇怪的恐惧,她想他会来跟她讲话的。可是他看都没有看她,这个小姑娘曾经在片刻间给了他美好的印象,得到他的帮助,而现在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奥莱丽太太!”他发出简短的声音招呼着。

他面色略现苍白,可是两眼明亮,澳凛有光。他巡行了各部,发觉各部都是空的,在他那固执的对幸运的信心中间,突然呈现出失败的可能性。不错的,这时刚刚响过十一点钟;他从经验上知道,不到下午是不会有大批人来到。不过,有些征兆使他不安:在前几次大倾销的时候,早晨就有了活跃气象;其次,他也没有看见那些光着头的女人。

附近一带的顾客,她们到他店里来就如同到邻家去一样。他像所有的大指挥官,虽然具有一个行动者的素有的顽强,而在实行作战的时刻,便有一种软弱的迷信捉牢了他。事情不大妙,他没了主张,可是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道理:他相信就在来来往往的一些女人的脸上都看出了他的失败。

恰巧这时,一向都买些东西的布塔莱尔太太正要走开了,说着:“不,你们没有我中意的东西……我想想看,再决定吧。”慕雷看着她走出去。等到奥莱丽太太听了他的招呼跑过来,他领她走到一旁;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谈了几句话。她现出一副忧闷的神色,显然她承认了生意情形不大好。他们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露出一种疑虑的神情,这种疑虑是一般将军们要对他们的士兵隐藏的。接着,他拿出他那副雄赳赳的气派大声说:

“如果你们需要人手,就从厂房里调一位姑娘来……她总可以帮一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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