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也照样装作开玩笑地答道,“照例总是绵羊终于吃掉狼的。”

男爵觉得非常有趣,点头示意鼓励她。她也许该当是要替许多别的女人报仇的那个女人吧。

这时慕雷又向瓦拉敖斯重说一遍,要领他去参观他那在运转中的机器,然后走过来告别,男爵叫住他,他们面对着已经为阴影笼罩着的黑暗的花园,站在窗口。男爵终于受了他的诱惑,看到他在女人群中的这种情形,生出了信心。两个人小声谈了一会儿。于是那个金融家大声说:

“好吧!我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如果你星期一的大倾销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成功,这件事就算决定了吧。”

他们握了握手,慕雷高髙兴兴地退出去了,因为每天晚上他要是不去看看妇女乐园的收人,他的晚餐是吃不舒服的。

这个星期一是十月十日,明亮胜利的太阳从笼罩着巴黎有一个星期之久的灰色云彩里钻出来。夜间一直还落着毛毛雨,污水和潮气弄脏了街道;可是到了天亮,强劲的风吹散了阴云,人行道上干燥起来;蔚蓝的天空现出了春天的爽朗气色。

到了八点钟,妇女乐园在它的冬季时货大倾销的光彩里,闪耀着明亮的阳光。旗子在门口飘舞,一些羊毛料子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招展着,盖容广场显出一片活气,如外地集巿一样的热闹;同时在两面街道上,橱窗里陈列的商品,奏出了交响乐,洁净的玻璃愈加增强了灿烂的音响。它像是花团锦簇的色彩,像是奔放在街道上的欢乐,大量消费的一个角落整个开放了,每一个人都可以走进去享一享眼福。

不过这个时间,很少有人走进去,只有少数匆忙的顾客,如邻近的一些家庭主妇或是一些想躲避午后拥挤的妇女。在装潢的货物里面,人们觉得这店家是空的,像是武装齐备等待着作战,地板打了蜡,柜台上堆满了商品。早晨忙碌的人群几乎不向橱窗望一眼,便不停地走过去了。停放车辆的圣奥古斯丹新街和盖容广场上,在九点钟的时刻,才有两辆出租的马车。只有附近一带的住户,尤其是小生意人,受了这样陈列出来的旗子和彩色装潢的鼓动,结成几伙,站在人行道转角上的店门口,扬着鼻子,嘴里说些刻薄话。最使他们愤懑的,便是米肖狄埃街上送货部门前的一辆车子,这是慕雷刚刚投入到巴黎来的四辆送货车的一辆:这些车辆的底子是绿色的,边上是黄色和红色,嵌板上漆着光亮的油漆,在太阳光下映出金黄和紫红的光彩。这辆五颜六色簇新的车子,每边都写着店家的名字,另外还有一方广告牌子,披露当天大倾销的项目,车子装完了昨天晚上留下来的包裹以后,一匹骏马便奔驰着出发了;鲍兑站在老埃尔勃夫的门口,面色苍白,睁着圆圆的眼睛,目送着车子一直到林荫路上,那令人僧恶的妇女乐园的名字,如一团星光,散布到全城去。

这时有几辆马车来到了,列成一排。每一次有顾客进门,店家的小伙计便走过来,这些小伙计排列在高大的门道里,身穿着制服,上身和裤子是淡绿色的,背心上有红色和黄色的条子。退休的上尉、如今当稽查员的茹夫也在那里,他身穿燕尾服,打着白色领带,佩戴励章,像是忠厚诚实的一个标志,他毕恭毕敬地迎接太太小姐们,向她们哈腰指点着各部门的方位。然后她们走进了改装成东方厅的前堂里不见了。

一走进门,就是那么令人感叹,令人惊奇,所有的人都被迷住了。这是慕雷想出的主意。他第一个用非常便宜的价钱在东方部选购了一些古代的和近代的地毯,这些稀有的地毪到如今为止只有古董商人才卖,而且价钱很贵;他存心用这种货物充斥市场,卖价几乎等于买价,纯粹拿它们当作华丽的装饰品,把那些有艺术趣味的高尚顾客吸引到他的店里来。从盖容广场的中央可以望得见这个东方厅,厅里一律是在他的指导下由小伙计们悬挂起来的毡毯和门帘。首先在天花板上,张着士麦那城的毡毯,红色的底子上浮现出复杂的图案。其次,四边上,挂着一些门帘:叙利亚和喀拉马尼亚的门帘,上边有绿色、黄色和银珠色的斑点;有一些狄雅倍克的门帘,比较平常,手摸起来像牧羊人的袍子一样粗;还有一些可以悬挂的毡毯一伊思巴罕、德黑兰和凯尔曼沙的长条毡毯,叔玛卡和玛德拉斯更大型的毡毯,有芍药和棕楠等不常见的花卉,仿佛是在梦想的花园里奔放的幻想。在地下又是一些毡毯,如一片散撒的油光光的羊毛:正中央有一方亚格拉的毡毯,这块东西很不平常,底子是白色的,有柔软的蓝色宽边,穿插着堇色装潢,富有高雅的想象;其次到处陈列着美妙的名产,麦加毡毯,发着丝绒一样的反光,达格斯坦祈祷用的毡毯,有象征的刺绣,古的斯坦毡毯,布满盛开的花朵;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叠起一大堆廉价品一戈尔戴斯、库拉和齐尔西尔毡毯,价格从十五个法郎开始。这个豪华的土耳其总督的天幕,布置着用骆驼囊作成的安乐椅和躺椅,有的刻着各种颜色的花纹,有的栽着野生的蔷薇花。土耳其,阿拉伯,波斯,印度全都在这里。人们把那些皇宫弄空了,把那些伊斯兰教寺院和东方市场抢光了。这些褪了色的古代毡毯,透出浓重的黄色,暗淡的色泽还保留着一股温暖的情调,仿佛熄灭了的火炉的灰烬里还保持着美丽的色彩,令人想起古代的巨匠。在这种野蛮的艺术的豪华下面,在古老的羊毛所保留着的毒虫和烈日的国土的浓烈气味中间,漂浮着东方的幻想。

这个星期一正是黛妮丝开始上工的日子,早晨八点钟她走出了东方厅,又茫然地停下来,不知道再从哪里向店里走,在这间像土耳其闺房的装潢中间,她完全被迷惑住了,就呆站在门口。一个小伙计领她到了顶上的一层,把她转交给管理宿舍和指挥清洁工作的卡班太太,这位太太把她安置在七号房,人们已经送来她的衣箱。这是屋脊下一间狭窄的小屋,屋顶上开着一面天窗,摆着一张小床,一个胡桃木的衣橱,一个化妆台和两把椅子。沿着一道像修道院似的走廊排列着二十间同样的小屋,都是黄色的;这店家的三十五位姑娘,有二十位在巴黎没有家,便住在里面,另有十五位住在外面,有几个是住在伯母或是假姊妹的家里。黛妮丝立刻把她那件刷得不成样子、袖子上修补过的薄呢子衣服脱下来,这是她从瓦洛额带来的唯一的一件。然后她穿上她那一部所穿的制服,这是一件黑绸子连衫裙,巳经替她修改过,摆在床上了。这件衣服还是大了一些,肩膀太宽。可是她情绪波动,十分匆忙,不去注意这些细节。她从来没有穿过绸衣服。当她穿上新衣服很不自在地又走下楼的时候,她注视着闪闪发光的下摆,而且衣料沙沙地响,使她觉得一阵羞愧。

到了楼下,她走进了她所属的部门,里面正在发生一场争吵。她听见克拉哈发着尖嗓门说:“太太,我是在她以前到的。”

“没那么回事,”玛格丽特答道。“她在门口跟我挤,可是我巳经先一步到了厅里。”

这是为了签到而引起的争论,她们是根据签名来规定售货的次序。女售货员按照到达的先后把名字写在一块石板上;她们每替顾客服务一次以后,便把名字重新写在后面。奥莱丽太太终于认为玛格丽特的“老是这么不公平!”克拉哈气愤地叽咕着。可是黛妮丝一走进来,就使这两位姑娘又和好了。她们望望她,彼此微笑了。一个人怎么会把衣服穿得这么难看呢!这位年轻的姑娘忸怩不安地走过去签了名,她发觉她是最后一个。这时奥莱丽太太努着嘴不安地打量着她。她不禁地说道:

“亲爱的,你这件衣服穿得下两个像你这样大的人。你应该把衣服改紧一些……而且,你不知道怎样打扮自己。过来,我替你整理整理。”

她领着黛妮丝走向一面大镜子前,每一个盛满服装的衣橱,隔着一道门就有这样一面镜子。这间大套房,四周是一些镜子和雕花橡木的板壁,铺着一方大花的红色天鹅绒地毯,像是旅馆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普通的厅房。几个姑娘穿着规定的绸衣服,现出买卖人的风度走来走去,一个也不到那替顾客准备的一排椅子上去坐一坐,这种情形愈加像是在旅馆里了。所有的人都在上衣的两个钮扣洞中间,像是插在胸里一样,别着一根长长的铅笔,笔尖朝上;还可以看得见她们的口袋里带着销货记录簿的白纸片,一半露在外面。有几个姑娘大胆地戴着首饰、戒指、胸针、项链;不过既然大家被迫穿着一律的服装,她们所能卖弄风情的,所能竞争的荣华,就只有她们那光光的头发,丰厚的头发,当她们的头发不够多的时候,便扩充辫子和发鬌,或是梳得整齐,或是鬈烫,或是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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